陸昀又問:“二哥不說我麼?”
陸二郎慢慢地看他一眼,遲鈍了一會兒,才道:“邊關貧苦,災難又多,刀槍皆不長眼。我确實不願你去,然我的意志,并不能影響到你。我是否該支持你……我還要再想一想。”
陸二郎神色恍惚,随手将自己拆開的信扔到陸昀手中,他就轉身,晃悠悠地出了院子。
陸昀吩咐小厮跟上去,他二哥這般不正常,萬一出了意外可如何是好?
陸昀和羅令妤沉默地看着二郎的背影。
良久,羅令妤小聲:“二表哥,真的該請個疾醫來看病啊。”
陸昀看她一眼:“……伯母已經偷偷到處尋神醫了。”
羅令妤歎氣;“吉人自有天相。望二表哥早日病好。”
陸昀心不在焉的:“……唔。”
他素來敏感,此時已意識到陸二郎的奇怪之處。然他方才試探,又不曾試出。
隻好先将此事壓下來。
先頭疼怎麼與陸家長輩解釋自己要去邊關一事吧。
三日後動身……陸昀回頭看一眼羅令妤,羅令妤哼了一聲,扭過了臉。
……
因對自己夢的顧忌,陸二郎對南國最後的結局心有餘悸。甯信其有不信其無,陸二郎在現實中踟蹰許久,還是沒有斥責陸昀去邊關一事。他看了一天家中長輩挨個與陸昀談心,陸二郎自己,則既不支持,也不反對。
陸昀的婚事,陸老夫人都沒心情問了。
陸顯既沒有再提醒,也沒有讓人看着三弟,不許三弟出門,非要逼三弟先成了婚不可。
世家之婚素來繁瑣,哪怕陸昀現在就去處理南陽範氏退親、同時陸家開始籌備婚事,到陸昀娶羅令妤,也得至少半年。即是說,北方戰事無緩,半年後,南國必敗。
花了一天時間,也不過琢磨出這個夢的時間線。陸二郎覺得索然無味。
而與他想的差不多,當他在現實中沒有去改變夢,當他沒有讓人看押陸昀,當陸昀有去邊關的可能,這一夜,陸二郎做的夢,再次變化了。
……
夢到的是兩個模糊夢境的另一個。
那個羅表妹深一腳淺一腳、彳亍在雪地中尋找三弟的那個夢。
這個夢變得清晰了,陸二郎在夢中看到了更多細節。
濃霧掩山,滿山大雪,看不到邊際,看不到未來。在雪霧中尋人的人稀稀拉拉,羅令妤這裡,隻有她一個人艱難地走着。腳下的霧散開,低下頭,看到腳邊的屍體,血流滿地,穿着尋常衣着的男子不斷出現,奄奄一息地死在羅令妤腳邊。
每一個屍體,羅令妤都要翻過來看一眼。
她眼睫上的水霧被凝成細碎的冰霜,臉頰顔色透白凄冷。紅氅白衫,本是極美的麗人,在此時,卻蒼白而憔悴。她大聲喊,聲音在空茫的天地間流轉:“陸昀、陸昀――”
某一瞬,她聲音突然在嗓子眼咽了下去。
在夢中如遊魂一般的陸二郎跟随她的視線看去,忽而胸口發悶,窒息難言,眼睛一瞬間便潮濕了。
霧慢慢散去,靠着山石,那俊美無雙的郎君垂頭而坐,腰腹間血腥一片。三四個箭隻刺破衣服,刺入他體内。他氣息已經消無,隻維持着那個靠山石而坐的坐姿,肩上、衣袍上覆了雪。他的面容還是一貫清俊,如雪如玉,如天地間最純淨的水墨畫一般。
連死去都那般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