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讓我休學了。你滿意了?這就是你說的會幫我?!這就是你說的你不會和别人說的?!”
傅斯恬臉上血色褪盡,嗫嚅着“對不起……”,眼淚也盈滿了眼眶。
輔導員帶着一個中年女人趕到了。中年女人抱住楊月的肩膀,一直在給同學、老師、傅斯恬道歉:“對不起、對不起,她現在情緒不受她自己控制的,她不是故意的。”她攥着楊月往外走,楊月也不抵抗,認命了一樣被她拽着走,隻是回過頭,看着傅斯恬的眼睛,一字一字很認真地說:“傅斯恬,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
像詛咒一樣,傅斯恬渾身發寒,搖搖欲墜。恍惚中,楊月這雙赤紅的眼睛與童年時受害者家屬崩潰的雙瞳重合在了一起,那一聲“我永遠不會原諒你的”也像是來自遙遠噩夢裡的聲音一樣。
”憑什麼你們還敢要求我們的諒解,憑什麼你們還想要從輕,我們永遠不會原諒你們的!”那一口唾沫,吐在她和母親的臉上,像永遠擦不下去的烙印。
教室裡全是同學的議論聲,輔導員嘴巴一張一合,好像也在對她說着什麼。傅斯恬聽不清,耳朵裡充斥的全是記憶裡嘈雜惡毒的“離她遠一點,她爸爸是壞人,大壞人生小壞人,她也是壞人”、“不要和她一起玩,不要學壞”、“殺人犯的女兒是小殺人犯,我為什麼不能打你,你本來就該打”的聲音。
或是好奇或是嫌惡的視線,如有實質地落在她的身上,像潮水一樣從四面八方吞沒過來,傅斯恬覺得自己要無法呼吸了。
一道瘦削的身影把她擋在了身後。時懿握住了她的手,給她送來一絲溫度。
“老師,我先帶她去上藥,之後再去辦公室找你可以嗎?”她微啞的聲音響起,像深海裡投下的一道光線。
傅斯恬看着她的背影,撕裂般的疼痛席卷心扉,鹹澀的呼吸卻慢慢地回到了胸腔之中。
時懿還是那個時懿,光還是那道光。隻是自己不是當年那個純粹的自己了。
這是不屬于她的光,她留不住的光。是她不該打擾、不該貪戀的光。
她努力地找回了自己的聲音:“不用了,我和老師一起過去……”
時懿回過頭看她,眼底是晦澀的情緒。
傅斯恬不敢多看,怕多看一眼,自己所有剛剛找回的理智與自尊都會被分崩離析。她慘白着臉,努力地支撐着自己挺直腰闆,站起了身子,面對着所有人打量的目光。她從時懿掌下抽出了手,聲音很幹很輕地和她說:“謝謝你。”
時懿注視着她,壓在桌面上空了的掌心慢慢收握成拳。
傅斯恬垂着頭,走出了座位,在非議聲中,跟着輔導員走出了教室。
楊月的控訴、楊月憎恨的臉龐在她腦海裡反複回放,反複淩遲,傅斯恬有那麼一刻想要逃避,想要就此失去所有的思考,想要徹底做一個無知無覺的人。
可是不行。
她是來來啊。
她是媽媽的小太陽。她是向命運許過願望的人,她會做一個好孩子的,有一天它會原諒她所有的過錯,把屬于她的将來還給她的。
她把下唇咬出了瀝瀝的鮮血,強迫自己足夠清醒,足夠勇敢。輔導員詢問她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她她做得很好。楊月的情況一經上報,引起了學院領導的高度重視,當天下午心理老師就找了楊月初步了解了情況,通知他們聯系家長,并且帶着她去專業醫院就診了。心理醫生評估楊月的狀況已經很糟糕了,他們輾轉聯系到了楊月的姑姑,與她溝通交流後,才決定讓楊月暫時休學,跟她回家,接受更好的治療和照顧。
他說這樣對楊月才是最好的,她不需要覺得不安或者内疚。如果這種情況再不進行介入幹預的話,會變得非常危險,萬一真的發生什麼事就追悔莫及了。也許一年的休學對現在的她們看來是天塌下來一樣大的事,可如果生命安全、身心健康都無法得到保障了,其他所有的事都将變得無足輕重了。
看傅斯恬狀态不佳的模樣,他還說,有需要的話她最好也和心理老師聊聊,不要讓這件事成為她心裡的結。
那一刻,傅斯恬從心底裡對“找心理老師聊聊”這件事生出的抵觸與害怕,讓她越發覺得自己做的事有多麼的殘忍。
她不知道自己做得究竟對不對。可對楊月,她沒有辦法不内疚。
她向輔導員要楊月姑姑的電話号碼,輔導員不肯給她。她隻好問輔導員楊月休學手續都辦完了嗎?還會過來嗎?能幫她轉交一封信給楊月的姑姑嗎?
輔導員答應了,讓她寫了交給他助理,他助理下午會帶着楊月姑姑去辦理手續的。
傅斯恬回宿舍寫信。她的信不長,隻是交代了自己是誰,和楊月有什麼樣的因緣關系。而後向她們道歉,最重要的是祈求楊月姑姑,一定要治好楊月。她告訴她,楊月很多次都說她最懷念的就是小時候和姑姑一起生活的那段日子,她從來都說,姑姑是唯一一個真心疼愛她的人、姑姑是她最親近的人。她說過很多次以後她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孝順姑姑,讓她頤養天年。
她給她留了聯系方式,表示她很願意幫助楊月,有任何她能夠幫得上楊月的地方,隻要她能做得到她都願意。
可這封信,石沉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