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她漸響的心跳聲中,張潞潞開口了:“你說……從這裡跳下去會怎麼樣?”
傅斯恬大驚失色:“潞潞?!”她迅速地伸手抓住了張潞潞的手腕,像是唯恐她下一秒就真的跳下去了,力氣大到張潞潞發疼。
張潞潞由她攥着,審視着她緊張的表情,卻慢慢地笑了:“騙你的。我就随便這麼一問。”
傅斯恬笑不出來,依舊緊攥着她的手,眉頭蹙得很緊,少有地沉了語氣說:“這個玩笑一點都不好笑。”
張潞潞笑收了起來,抿了抿唇,盯着她,好幾秒,才很輕地出聲:“是不是又快到交心理月彙報表的時間了。”
她們以前是舍友,她知道心理委員的工作任務、也知道每個月下旬交心理月彙報表的時間。
“如果我和你說,我最近心情很不好,你是不是會寫進月彙報表?”
傅斯恬喉嚨發幹。她不是一定要寫的,但是,如果她還要說這種“跳樓”之類可怕的話,她……不知道。
她攥了攥指節,艱難地安撫張潞潞:“如果你不希望我寫,我就不寫。”
張潞潞卻說:“那如果我希望你寫,你就寫嗎?”她烏黑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盯着傅斯恬,眼神晦澀難明,像掙紮,又像是請求。
傅斯恬莫名呼吸發沉、忐忑不安,她直覺,是危險在逼近。
可她沒有辦法拒絕,也不應該拒絕。上報有情況的同學,幫助她們,本就是心理委員最應該的職責所在。這不是當初她上報楊月的借口,是心理委員、是她自己,真切的初心。
她沉重地點下了頭。
張潞潞凝視着她,忽然苦笑:“你有時候真的很傻。不過,謝謝你。”
她轉回頭,望着遠處金色的海平面,說:“我遭到性1騷擾了。”
“對方是陳宏,我的畢業論文導師。不出意外的話,還會是我的研究生導師。”
她說得平淡,傅斯恬卻聽得驚駭。她快速地眨眼,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發不出聲,不知道說什麼、做什麼反應才不算突兀,隻能再用力地收握住她的手腕以示安慰。
張潞潞似乎也不在意傅斯恬是什麼神情和反應,她沒掙開傅斯恬的手,也沒回頭看她,隻是顧自說了下去。
“我以前和你說過,我爸媽都是老師,一個是初中老師,一個是高中老師,一輩子教書育人、受人尊重,桃李滿天下,所以我從小就也有一個夢想,想像他們那樣,當一個老師。他們也很贊同,很早就幫我規劃好了,先上一個好的大學,然後保研、讀博,留校。我人生隻想過要走這樣一條路的。可你知道,分流後,我的成績不算拔尖,每次考試都是吊車尾,保研肯定和我沒有關系了。比申大好的學校,我怕我考不上,比申大差的學校,我不想去,剛好看到陳宏課題組招人,我就報名去了。我想着提前聯系好導師、提前進組,興許可以争取優勢最大化。沒想到,陳宏不久後就暗示我,其實保研也不是我想得那麼難,他有辦法的,就看我會不會表現了。”
陳宏所謂的“會表現”,就是接受他的性1騷擾、乃至……發生關系。張潞潞做不到、不堪其擾。
她想換導師,可是陳宏不允許,他不允許就不會有老師願意額外接收她的。她隻能被迫繼續跟着他。
陳宏便變本加厲,三不五時地在微1信上騷擾她、在兩人獨處的時候對她動手動腳,威逼利誘。
那次在辦公室走道撞到傅斯恬,就是陳宏瘋了,在辦公室突然抱住了她,要親她,張潞潞吓瘋了,也惡心壞了,推開了他,奪門而出。
當天晚上,陳宏居然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又來找她。張潞潞問他,他不怕她喊,不怕她報警、不怕她舉報嗎。
陳宏說:“我隻是喜歡你,想疼你,和你親近親近,又不會讓你吃虧,何必呢。鬧出去我不好聽,你也不好聽是不是。”
他仗着女孩子在意名聲、在意前途,所以有恃無恐。張潞潞确定,受害者一定不隻有她一個,她不過是許許多多忍氣吞聲的學姐們的縮影。
“可現在,我忍不下去了。斯恬,你知道嗎?我現在一看到男性手上的汗毛,就會忍不住反胃惡心。我男朋友從後面抱住我,我看不到他的臉,他低頭靠近我,我都會不自覺地發抖。我一想到我還要在他手下呆到下學期,甚至要跟着這樣的人做研究三年,我就覺得前路一片黑暗。我太害怕了。我開始焦慮,開始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掉頭發,可是我誰也不能說。”
“昨天陳宏又摸我了。我一路哭着回去的,哭了好久,哭着給我爸媽,說我不想讀了。”
“我媽媽勸不住我,也哭了,她不知道我為什麼哭,可她居然說,沒關系,不讀就不讀了,實在不開心就回家吧。爸爸媽媽是你永遠的後盾。”
“我挂了電話就開始收拾行李,可收拾着收拾着,我就越來越難過、越來越憤怒。憑什麼啊,憑什麼走得要是我,被毀的也是我。他還好好的。憑什麼啊,我又沒做錯什麼,我是受害者啊。”
她的控訴染上了哭腔,像石子一樣磨砺着傅斯恬的耳膜,傅斯恬跟着難受到胸悶,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她才能讓她好受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