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9頁)

  外間天已亮,内間燭燈未滅,晃動着為宮中各物打下深影。

  朱南羨看着這明明滅滅的光影,心知明華宮太大,他若要逐一翻找過去,怕是來不及,可昭覺寺事變後,他再未能見父皇一面,父皇所說的提點,又在哪兒呢?

  一念及此,朱南羨蓦地想起昨日朱祁嶽提及父皇時說的一句話——他這幾日偶爾轉醒,隻喚幾聲母後的閨名。

  是了,母後的遺物全搬去了西阙所,而今在明華宮中,唯一與她相關的便是一副朱景元親自為她所描的畫像。

  朱南羨的目光刹那間落在宮壁前泛黃的畫像之上,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将畫像摘下,先擡手仔細拂過宮壁,并無異象。然後移目望向手中畫,也無蹊跷之處。

  朱南羨一皺眉,正待将畫像挂回原處細看,一擡手忽覺不對勁——宮中的畫軸的軸頭都是以上好的紫檀木制成,何以這幅畫竟如此之輕?

  心中一下子明白過來,朱南羨将畫軸直立,擡起拇指自軸頭口微微一撬,再倒過來往外一傾,一道明黃的密旨果然自空心的軸頭落出來。

  正是當初朱景元頒給他的那一道。

  密旨上除了蓋了玉玺之印外,還印着朱景元的私印,是一點都做不了假。

  朱南羨沉了口氣,将密旨收入懷中,又将畫像原封不動地挂好,這才來自龍榻跟前,看向這個寵了他半生的父皇。

  方才李掌院與内侍宮婢退出去得急,連餘在嘴角的藥湯都未給景元帝擦淨,朱南羨默不作聲地擡起袖口為他将藥湯揩了,然後握着朱景元枯槁的手,一時間竟想起了那日朱景元将密旨念完後,跟他所說的最後一句話——

  “南羨,朕其實不願頒這樣一道旨意給你。朕這麼多兒子裡,唯有你宅心仁厚,坦蕩如砥。你的品性,若逢盛世必是明君,但如今時局紛亂,江山各處隐患重重,唯有破之才能立之,坐令天下隻有狠心之人勝任得起。

  “朕私心裡希望你一輩子都用不上這一道密旨,一輩子,都赤誠不移。”

  心中巨石壓得朱南羨喘不上氣,但他明白眼下不是傷悲之時,還有太多的事等着自己去做。

  朱南羨松開朱景元的手,來到卧榻前撩袍跪下,認認真真磕了三個響頭,心中說道:“父皇,兒臣不知今日是否是兒臣見您的最後一面,這三個響頭,隻當是兒臣為您送終,但兒臣仍盼着您能等我帶兵回來。

  “兒臣其實也不想做這個皇帝,今日願争帝位,說到底也是起于私念,怕自己再護不了心中想護之人。

  “但父皇放心,兒臣雖不明何為破而立,可是,若有朝一日,兒臣承繼大統,一定盡己所能守好大随的寸疆寸土,一定将黎民蒼生江山社稷都扛在己身,一定會對得起父皇,對得起百姓,對得起天下,對得起本心。”

  朱南羨磕完頭,擡手撫向心口揣着密旨的地方。密旨在畫軸裡藏久了,發散出淡淡檀香氣,他最後看了朱景元一眼,随即站起身,再不回頭往明華宮外走去。

  蘇晉辰時便到了明華宮,卻因沒有傳召,被虎贲衛攔下,所幸等了不久,便見朱南羨領着兩名鷹揚衛自高台走下來。

  戴孝期過,他額間的抹額已去了,漢白玉階稱着一身蒼藍蟒袍,整個人靜而沉斂。

  蘇晉迎上幾步見了禮。

  朱南羨道:“本王聽說蘇禦史不日要升任侍郎,原該為你好生慶賀,可惜近日在東宮養傷,竟是抽不出空閑。”

  蘇晉道:“殿下客氣了,官品是虛,職責是重,禦史也好侍郎也罷,都是為民請命,怎敢勞及殿下相賀。”

  朱南羨笑了一下:“是,本王昨日與十二皇兄比完武後還——”

  話未說完,他忽然悶哼一聲,撫住胸口一下子跌跪在地,竟像是喘不上氣一般。

  蘇晉連忙将他扶了,擡目看向跟在身後的鷹揚衛付統領,責問道:“怎麼回事?”又問,“殿下傷病未愈,昨日與十二殿下比完武,可曾請醫正仔細瞧過了?”

  付統領茫然道:“因十三殿下昨日比完武後,并不見異樣,因此卑職等未曾傳醫。”

  蘇晉斥道:“不見異樣便不傳醫了麼?十三殿下千金之軀,若出了事你等可擔待得起?”再不等他反應,斬釘截鐵地吩咐,“殿下由本官守着,你二人即刻去太醫院請醫正,一人為醫正引路,一人取了藥先過來。”

  付統領原還猶疑,但一想這重重宮禁把守森嚴,此處又是明華宮地界,平日連隻耗子都跑不了,遑論蘇晉與朱南羨兩個活人,當即一拱手:“殿下,大人,卑職速去速回。”

  等兩名鷹揚衛的身影消失在明華台,朱南羨眉間因病痛而生的郁色驟然消弭,他将蘇晉的手緊緊一握,暗自道了一聲:“走。”便牽着她,大步流星地往明華宮偏殿的一處耳房而去。

第121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