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是景元二十五年的六月末。
三個多月前,朱南羨自宮中逃出,遭遇羽林衛追捕,萬分危急之時,正正撞上了朱弈珩所帶的追兵。
朱弈珩自傷一刀,幫他将羽林衛引向了别處,朱南羨這才得以徹底逃脫,帶着為數不多的護衛回到南昌,與朱旻爾彙合,僅休整了半日,就集結南昌軍,取道湖廣,直奔歸雲山,攔截趕赴安慶取馬的鳳陽軍。
其時已是破曉時分,朝陽卻被掩在雲後,漫天漫地的雨水将巍峨山崗澆得混沌一片。
朱旻爾伏在朱南羨身側,猶自不安地問:“十三哥,鳳陽軍怎麼還沒來,該不會是發現我們的埋伏了吧?”
過了一會兒,他又問:“要不我們再派一個探子?”
朱南羨掃他一眼,笑了一聲:“都如你這樣沒耐心,再無準備的敵人也該被打草驚蛇了。”然後他将聲音壓低,目光直視着隘口方向,“等着,就要來了。”
這裡是兩山夾道的狹路,是鳳陽前往安慶駐地最近的一條路。
兩個月前,從京師傳來的邸報說,年初在西北馬市所買的三千戰馬因糧草耗盡,被轉至安慶駐地,令鳳陽軍前去取馬。
鳳陽軍的統領章翙得知這一消息,心中覺得蹊跷——馬既是從西北運來,為何要先轉至更南方的安慶駐地呢?
而此時此刻,章翙看着眼前的隘口,心中的蹊跷之感更甚了。
或許是常年領兵積累的直覺,歸雲山的地形讓他不安,隘口之後是兩山夾道的狹路,而隘口之前,是一條湍急的河流,渡河的方式隻有一種——穿過一座架在兩岸的吊橋。
“統領大人,前頭有什麼不對勁嗎?”跟在身旁的一個兵将問道。
這裡是大随境内,誰會對他們一個取馬的先行隊動手?
章翙搖了搖頭,覺得或許是自己想多了,說了句:“讓後面的人跟上。”率先穿過隘口。
夏日的雨,來得快,去得也快,等到三千鳳陽先行隊全進入山道,雨水已不複初時磅礴了。
陽光就要掙破雲層,朱南羨的目光在這一刻格外沉靜。
他知道,山下的三千鳳陽軍,是他奪儲之路上所要殲滅的第一支軍衛。
隻有先發制人地将這支先行軍阻在這裡,他才能徹底阻擾朱沢微讓鳳陽軍進京的計劃,才能先一步率兵趕往京師,不辜負那些信任着他,等待着他的人。
雲散得很快,不多時,天邊有一絲微明的光照下。
似是有一陣風襲來,将山端的一顆小石子吹落。
小石子順着山坡,跌跌絆絆地滾落下來。
朱南羨十分無言地看了身旁那個耐不住性子的朱十七一眼,在章翙反應過來,帶着鳳陽軍要撤離之前,毅然決然喊道:“動手!”
這一聲恰如霹靂弦驚,方才還寂然無聲的山道忽地出現了無數身着墨綠蓑衣的兵将,一個個比人高的山石從山坡上滾落,朝狹道上的鳳陽軍砸去。
朱南羨将蓑衣摘下,在鳳陽軍還未反應過來前,朗聲高喝:“先鋒隊,跟本王沖!”
一時間隻聽喊殺聲響徹天際,數不盡的人影自兩側山坡朝狹道湧來,刀兵利刃在破曉第一縷霞光中映出帶着血的亮色。
章翙到底是一軍統領,見此情形,臨危不亂,指揮道:“鳳陽一衛二衛列陣迎敵!”然後問一旁的兵将,“看清是什麼人了嗎?”
那名兵将猶疑地回了句:“好像、好像是十三殿下的南昌軍。”
章翙一聽是朱南羨,面色頃刻沉了下來。
十三殿下領兵的厲害他早有耳聞,他也知道而今的朝局,七殿下與東宮勢不兩立,此去京師,鳳陽軍與南昌軍終有一戰。
但他沒想到會在歸雲山遭遇朱南羨的伏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