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第3頁)

  朱弈珩傷勢未愈,臉色還十分蒼白。

  朱祁嶽詫異道:“十哥怎麼進宮來了,是今日也要去送大皇兄?”又問,“傷好些了嗎?”

  朱弈珩淺笑了一下:“已好多了。”

  一旁跟着的小厮為他披上與時節不符的裘襖,又遞上一張濕布帕。

  朱弈珩用布帕緩緩擦了手,遞回給小厮,吩咐了一句:“你們都退下。”

  朱祁嶽與朱弈珩平日雖走得不近,但這二人其實是同父同母,真正的親兄弟。淑妃生下朱弈珩後,因皇貴妃膝下無子,不得已将朱弈珩寄養在了重華宮。

  彼時淑妃還為此傷心了一陣,一直到朱祁嶽出生才有所好轉。

  他們兩兄弟雖沒一起長大,但明白血緣因果後,說起話來倒是比與旁人親厚些。

  朱弈珩開門見山道:“十二,十哥問你,朱沢微今日可是要動兵了?”

  這話若換了旁人來問,朱祁嶽定然是不答的,但與朱弈珩說說倒是無妨。

  “是。”朱祁嶽道。

  朱弈珩愣了一下,随即歎道:“十二,你沒有聽十哥的話啊。”

  年初朱南羨還被囚禁在東宮的時候,有一回,朱祁嶽找朱弈珩一同去祭拜他們的生母淑妃。

  二人騎馬行在路上,朱弈珩就勸過朱祁嶽:“你既選定了七哥,就不該時時刻刻還想着救十三。皇權之争最是殘酷,你這一點所謂的善念,丢在這旋渦裡頭,最終隻會害人害己。朱沢微和朱南羨,你隻能選一個,另一個你剔骨割肉,都該斬斷與他的情誼。”

  朱祁嶽卻道:“我一直跟着七哥,但我不能不管十三,剔骨割肉我反倒不怕,可我不忍心看着十三因這兄弟之争被殘害緻死,他原就沒想過要當皇帝,隻是因為大皇兄與七哥的争鬥淪落到這個地步,我想保他一命,等一切安定下來,我就送他走。”

  “一山不容二虎,一個江山容不下兩個可繼承大統的君王。你送十三走,要讓他走到哪裡去?皇權争奪之中,是容不下的這樣的大義凜然的,這樣的‘義氣與不忍’隻能被視作為懦弱。”

  朱祁嶽站在門樓上,想起朱弈珩當初勸自己的話,說道:“我現在,有點明白十哥當初的意思了。”

  他垂下眼簾,伸手撫上拿石磚壘起的宮牆凹處:“是我,拼命地保十三,害了七哥。”他低低苦笑了一下,“現在十三他是一定要殺了七哥。七哥知道走到絕境,才要起兵一搏,但是七哥他——從來都沒有怪過我。”

  朱弈珩别過臉看了朱祁嶽一眼,到底是親兄弟,燕尾似的眼梢幾乎與自己的一般無二,他想了一下道:“你若願聽我的話,那十哥今日再勸你一句——十三既然能九死一生地回來,朱沢微已是窮途末路。你現在不該再管七哥,好好效力朝廷便是,效力君主,朝中短武将,這江山會有你的用武之地,大随的邊疆還等着你來守。”

  朱祁嶽道:“十哥既拿這話來勸我,就該知道我這個人,怎麼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不管七哥。我十二歲那年落入山匪手裡,是七哥來救了我的命,後來腿骨折裂,也是他背着我一家一家去求醫,我能有今日,能做将軍,都是因為七哥在我最危難之際沒有不管我,我知道他野心勃勃,也知道他做的事說不上多麼對,但我不能不幫他。”

  他說到這裡,像是想起了什麼往事,歎笑了一下:“十哥你不知道,小時候,我們許多兄弟還玩在一起的時候,都說七哥是脾氣最好最溫和的那個。其實我知道不是,有一回我去找七哥,看到一隻小貓隻是擋了他的路,他便将那隻貓拎到池塘裡溺死了。他也知道我看見了他的暴戾陰狠,以至于後來很長一段日子,他都挺煩我的,那年我落到山匪手裡時,他把我救出來的時候,還跟我說,你這麼蠢,怎麼不死了算了。”

  朱弈珩聽朱祁嶽說這些話的時候,不經意想起那個與自己并不相熟,總是遠遠含笑看着自己的生母淑妃。

  聽說她一輩子溫婉如水,不争不搶。

  因此才養出了這樣的朱祁嶽吧。

  總是惦記着别人的好,總是想要報答。

  連帶着他這個做親哥哥的,當初自傷一刀放走十三回來,朱沢微想要殺他,也是被朱祁嶽攔下來。

  這樣的善良放在皇權之争裡,真是可憐又可恨。

  朱弈珩道:“我當初與你說許多道理,我現在甯肯你不明白。你以後便去邊關,一輩子别再回到這裡,你該是個好将軍,殺敵破虜,征戰四方,但你不該是皇子。”

  朱祁嶽問:“像四哥一樣嗎?”

  朱弈珩看他一眼,又望向遠天,山河如畫,壯闊無邊,他笑了一下:“四哥不一樣。”

  北宮傳來号角聲,是快到辰時,要出殡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