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是剛睡醒,卻仿若有所感一般體悟到周遭的敬畏與悲恸,明明不谙世事一個小人兒,卻隻壓低聲音流淚,哭紅了一雙眼。
戚寰擡眼,目光與朱南羨對上,她沉默一下,似是下定什麼決心,狠一咬牙,起身排衆而出,抱着朱玔重新跪倒在朱南羨面前:“太子殿下,臣妾有個不情之請。”
朱南羨道:“皇嫂請說。”
“請殿下恩準,為小兒朱玔賜姓為‘戚’,讓他從此做戚家人。”
朱南羨看着戚寰,片刻,垂下眼簾道:“皇嫂多慮了,我其實不會……”
不會什麼?
不會斬草除根還是趕盡殺絕?
可是,他不也一樣從沒想過要朱祁嶽的命。
戚寰道:“太子殿下誤會了,臣妾隻是可憐小兒自幼喪父,若養在王府,定會孤單寂寞,不如由臣妾帶回戚府,與堂兄表兄一起長大,學他父王一樣習武從軍,保家衛國。”
永不生在帝王家,一生戎裝保家衛國,這恐怕也是朱祁嶽後來的心願吧。
戚寰見朱南羨不答,一手扶着朱玔,一手扶着地面,伏地深深磕了一個頭道:“陛下——”
朱南羨尚未登基,實不應被稱作陛下,但此言一出,周遭群臣竟無一人敢反駁,隻一齊将身子俯得更低。
“好。”朱南羨終于道,“本宮,準了。”
這時,禮部尚書羅松堂,工部尚書劉定樑,與戶部尚書沈奚一起越衆而出,齊齊向朱南羨施以一揖:“臣等——懇請太子殿下回宮主持大局。”
朱南羨的目光掃過他三人,最後落在沈奚身上,喉結上下動了動,道:“本宮……”
依大随的規矩,皇帝駕崩,儲君自翌日起,便行新帝之名,為繼任新新帝當為先帝守孝四十九日,四十九日後,即行登基大典。
而在守孝期間,新帝的一切儀制都按帝王作準,連孝服都是素白雲龍袍。
朱南羨知道他該趕回宮去,該趕到他父皇的塌邊,親自為他淨臉,着衣,換袍,應當以儲君之名,甚至以帝王之名,讓這些經曆了一番浩劫,惶惶不安的群臣之心得到安撫。
可是,他的阿雨呢?
見他沒說話,沈奚三人又齊齊跪下。
所有人都跪着,隻有蒼茫的風聲伴他一人而立。
朱南羨蓦地又想起他當年無力保護蘇時雨時,沈奚對他的勸告。
你若真想保護誰,不然你足夠強,要麼她足夠強,否則在此之前,愛而遠之,未必不是一種保全。
他真是拼了命,一步一步,或是無從擇選,或是竭盡全力,竟已要登上這萬萬人之巅,這個無人企及的位子。
可是,他的阿雨呢?他還是不能去救她嗎?
跪着的沈奚似有有所感,擡眸與朱南羨的目光對上,輕輕地搖了搖頭。
朱南羨的眸色一下變得非常寂靜與難過,朱祁嶽的薨殒與父皇的駕崩已讓他覺得不堪重負,他現在隻想去确認蘇晉還活着,隻要她還安好,他就還有力氣撐下去。
但他知道,他不能。
“擺駕,回宮。”朱南羨終于道。
宗親與群臣起身屏退于升仙路兩側,又再次跪地行稽首禮,為他空出一條該是帝王所行的道來。
這些人自明日起,就要改口稱他為“陛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