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身通體墨黑,上有暗色金線淬成的雲紋。
這柄劍别人或許不識得,但蘇晉認得。
朱南羨曾解下“崔嵬”給她細瞧過,說:“你看這鞘身上的雲紋,乍看上去沒什麼,其實裡頭藏着端倪。”
他握住刀背,對着烈陽的方向一舉,大片日光傾灑,鞘身上的雲紋有的黯淡下去,有的灼亮起來,而亮起光的地方連城線,正是一條騰雲巨龍。
此時此刻,午後秋光透窗而入,東牆上這柄劍的劍身,也有一條時隐時現的龍。
這樣的刀劍,世上隻有三把。
青崖,崔嵬,世上英,象征着大随無上皇權,斬天下奸佞,誅世間宵小。
崔嵬是刀,青崖已随朱祁嶽而葬,柳昀書房裡的這把——
世上英。
一股寒意自蘇晉心裡陡然而生。
她記得舒聞岚與自己說過,朱昱深的世上英,早在他出征北平之前就弄丢了,說是落在河裡,當時還派了許多将士下水去找,朱景元震怒,賞了四殿下五十個闆子。
朱昱深出征北平是十九歲,至今已過去了十二年。
世上英既是那時不見的,也就是說,朱昱深早在十餘年前,便将世上英當作信物,贈給了柳昀。
他将如此重要的東西給柳昀,為此不惜受一場大刑,謀的是什麼?
而柳昀從不允人進他的書房,藏的是什麼?
十餘年之約,簡直囊括了她的半生。
蘇晉忽然覺得擡頭五尺,天地風雲裡,仿佛藏着一隻大手正攪弄着這乾坤,而她,或可隻是一隻身不由己的蝼蟻。
她終于感受到了一絲岌岌可危的緊迫感。
再也不需要旁人給她臨淵一掌的力氣了。
她要立刻回宮,明日,不,今晚,今晚就要以密诏讓柳昀伏法,一刻也不能耽擱,否則死的就會是自己人。
在緊迫感逼來的同時,蘇晉的目光落在自己的靴頭,忽然想到一個令她遍體生寒的事實。
她此刻,怎麼會在柳昀的書房呢?
不錯,是齊帛遠來辭行時,告訴她柳家的玉玦原是一對,所以她來還玉。
可是齊帛遠的話,她就該信麼?或者說,齊帛遠這個人,她就該信麼?
她因他是祖父的至交,是孟老禦史的摯友,從不懷疑他說的話,也不會去揣摩他每句話的用意。
可是,蘇晉終于意識到,齊帛遠是她的尊長,更是柳昀的尊長。
而柳昀是她的政敵,她憑什麼笃定齊帛遠就不會幫他?
還是說她在心底,從未真正地想要對付柳昀?
她真是太大意了!
蘇晉隻覺這一柄世上英仿佛化作兵戈朝自己襲來。
她一步一步後退,轉身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