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他抿了抿幹澀的唇,“我叫木頭。”
朱南羨愣了一下。
江辭方才與木雲熙共患難,直覺二人的關系突飛猛進,堪稱生死之交,看朱南羨的神色,以為他覺得“木頭”這個名字不好,忙解釋:“師父,木頭有字的,叫雲熙,雲邊微光,興盛和樂,是晁先生起的,因為他很聰明,是咱們學堂最聰明的一個。”
朱南羨的眸色很靜:“我知道。”
麟兒怎麼會不聰明呢?
他的阿爹是大皇兄,他的娘親是沈婧,青樾從小便教他學問,不管聽懂聽不懂,一股腦兒隻管說,每回青樾說完,他就望着他咯咯地笑。
他的爹娘與阿舅都這麼好,他該是天底下最聰明的孩子。
朱南羨看着雲熙,見他亦目光盈盈地望着自己,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頭,笑了一下道:“木頭這個名字——其實很好”
笑意很淡,卻像天上的月色落在眼底,化成水,一圈一圈蕩開,實在太溫柔。
雲熙愣住了。
他記得三年多前,他在武昌府見到阿舅時,沈奚也是這麼半蹲着身,輕撫了撫他的頭,說:“麟兒,我是阿舅,你還記得嗎?”
當時沈奚的語氣,神情,與眼前這個人一模一樣。
這樣的溫柔在他苦難的幼年時光中真是彌足珍貴。
雲熙忽然覺得,自己像是知道眼前這個所謂的南镖頭究竟是誰了。
沈奚曾告訴他:“麟兒,你在這個世上,不是隻有阿舅一個親人,你還有三姨,有姥姥與姥爺。你還有一個十三叔,他與阿舅一樣找了你很多年,與阿舅一樣看着你長大,争着搶着要抱你,他很疼你,很牽挂你,所以你要知道,你縱是活得難了些,但你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嫡皇孫的身份太特殊,想要平安地活下去,隻有自小學會承擔,所以無論是沈奚或是梳香從未想過要瞞着他。
永濟元年的十二月,晉安帝賓天的消息傳來,小小的朱麟坐在去往蜀中的馬車上,望着簾外鋪天蓋地的冬雪,淌了三日三夜眼淚。
他還以為,那個與阿舅一樣疼他的十三叔也不在了。
他不知道他為何會活過來,可是,若說這個世上,除了沈奚,會這樣看他待他的人,還能有誰呢?
十三叔。
他是他的十三叔嗎?
雲熙愣然地看着朱南羨,一滴淚忽然毫無征兆地從他眼眶滾落,迅速劃過小小的臉頰,墜在下颌,“啪”一聲跌在地面,連他自己都措手不及。
朱南羨怔住。
笑容逐漸消失,垂在身旁的手越握越緊,青筋暴露。
真想此刻就把他攬進懷裡,一輩子再也不分開。
可是,忍一忍,再忍一忍,朱南羨告訴自己。
銘心與刻骨都收斂進眸深處,他移開撫在雲熙頭上的手,拍了拍他的肩,像是十分輕松地站起身,十分輕松地說:“我回了,照顧好他。”
然後,轉身就走。
誰也沒看見,在朱南羨背身過去的一瞬間,那副輕松的神色一下便夜色洗得原形畢露,變成荒唐的難過,難過的喜悅。
雲熙看着朱南羨的背影,像是魇住了,許久沒回過神。
一名江家的護院道:“小娃娃吓着了吧!”又安慰,“不怕不怕,這不是從山裡頭平安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