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任坐在辦公桌前,臉被陰影半攏着,“你知道,你的身份是很尴尬的,既不屬于學生,也不屬于教師。當初是懷特教授極力向我們推薦你,才能破格留下你作為助教。”
這些話蘇洄不是第一天聽,也明白他的言外之意。
“我知道。”
“這話說出來會有些冒犯,但事實是,我們有很多理由讓你離開學校,但還是決定留下你,Eddy,這是個很艱難的決定。”
募捐最終獲得四千美金,能夠多付四天普通病房的住院費。蘇洄預支了助教工資,但也是杯水車薪。
意料之中,他并沒有太失望,買了水吃藥,回到教學樓。蘇洄有一個賬本。記賬是他這幾年養成的習慣。他将自己獲得的每一筆錢都記在本子裡,再劃去在醫院的開銷。
賬本這一頁的左上角是之前他寫的備忘錄,提醒自己,這周末要去診所做電休克治療,一次要一百美金,不包括麻醉費用。
蘇洄盯着,沉思片刻,最後把治療提醒全部劃掉。
一下午的時間,他都在學生工作室裡,和一個正在準備比賽的本科生讨論構思。
說是讨論,事實上大部分是對方在闡述,在畫圖演示,蘇洄坐在一邊,用筆記本整理思路,等到對方說完,才一一給出自己的建議,實在提不起力氣,他就會招一招手,讓學生湊過來看他的電腦。
“你的主基調就是油畫風格的立體化,色彩如果更加強烈一點,材質的選擇上可以把薄紗換做是上色更濃厚的肌理布,當然這隻是我的建議……”
學生看着蘇洄屏幕裡所提供的資料和圖片,感到豁然開朗,“謝謝你Eddy,我想我有新的主意了,太感謝你了!”
在紐約的這所藝術院校裡,蘇洄的疾病得到了很寬容的對待,他無需掩飾,可以正視自己。平時會接觸的學生們大多也都知道他的狀态起伏,但即便是在最差的時候,他至多也是不在校,從未有過任何不好的行為。
哪怕是在郁期,隻要吃藥能控制,能讓蘇洄說出話,他都會盡最大能力幫他們。
純藝術系的學生都非常喜歡這個助教。
“我可以請你吃披薩嗎?”學生很熱情地提出邀請,“或者是餃子,聽說這裡的華人都很喜歡吃!”
蘇洄微笑着拒絕了,“不用客氣,我今天還有事要辦,下次好嗎?”
下午六點,他離開學校,在系大樓的街區看見一輛熟悉的車。
“天真冷。”梁溫走過來,笑着将手裡的一杯東西遞給蘇洄,“熱巧克力,喝一點恢複精神。”
蘇洄接過來,但并沒有喝。這些天他斷斷續續地和梁溫聯系,把外婆的病也告訴了他。蘇洄知道,梁溫現在很擔心他的狀态,可他的确也裝不出更好的樣子。
“别擔心。”梁溫為他開了車門,“我送你去醫院。”
蘇洄沒回答,沉默着上了車,坐上副駕駛。
剛系好安全帶,梁溫遞過來一張創可貼。
“嘴角破了,你外婆看了心疼。”他說完,幫蘇洄把後視鏡放下來。
這是這幾天蘇洄第一次照鏡子,裡面的自己看上去沒有半點血色,嘴角殘留着血痂和淤青。
蘇洄撕開創可貼,貼在自己的嘴角,掩去一點傷痕。
在梁溫的咨詢室裡,他展現過足夠多的醜态,多糟糕的都有,沉默已經是最體面的相處模式。
但一路上梁溫都很照顧地和他說話,用一些心理醫生慣用的引導話術,混雜他的日常,試圖讓蘇洄多一些反應,但直到抵達醫院,蘇洄都沒有說話。
他看上去很憔悴,仿佛一夕之間回到了梁溫第一次見他的時候。
“我幫你請了一位女護工。”梁溫說,“之前照顧過我媽,很細心的一位阿姨。你自己動手總是不方便,她也更專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