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第2頁)

  甯一宵垂着頭,緊皺着眉,幾乎想象出當時蘇洄的樣子。

  他一定很着急,一急起來就像小孩子,束手無策,隻能把氣撒在佛牌上。

  “但這種東西怎麼能埋呢?”

  外婆彎了彎腰,從枕頭背後拿出一個黃色的小布袋子,拉開抽繩,遞給甯一宵。

  那袋子沉甸甸的,裡頭裝滿了各式各樣的佛牌和護身符,甯一宵光是看着,就無比難過。

  每一塊護身符上寫的名字,都不是蘇洄,全是自己。

  翻過來,是蘇洄親手寫的祝福,還是那八個字——健康快樂,前途光明。

  他不清楚蘇洄需要獨自趕多遠的路,才能在異國找到這樣的寺廟,又需要等多久才能開門,才能上一炷香,跪在蒲團上祈求神靈,為一個已經找不到的人尋求庇護。

  他返程的時候,大概也會很開心,看着佛牌,一點也不覺得累。

  哪怕這個人真的不會再出現了。

  “他病得厲害,經常說胡話,後來聽醫生說,我才知道,他是出現幻覺了。一開始我很不習慣,還覺得有點吓人,隻有我們兩個人吃飯,小洄硬是要多擺一副碗筷,還說你不喜歡髒的地方,餐桌反複擦好幾遍。”

  外婆說着,擡手抹了抹眼角的淚,“他不想吃藥,也不治病,怕幻覺消失。我一開始不同意,後來犟不過他,又覺得小洄可憐,就随他了。”

  她指了指布袋子,手伸進去,從裡面拿出一個紅色的小首飾盒,打開來,裡面放的并不是什麼名貴的首飾,而是一對紙折的戒指,其中一個已經變形,起了毛邊,另一個稍大一些,還嶄新如初。

  “這是他自己做的戒指,戴過很長一段時間,後來,突然有一天,他不太開心,不戴了,我問他為什麼,他說,‘甯一宵和我吵架了,不想要我的戒指了,我也不戴了。’,其實你那枚,一直放在盒子裡,沒有拿出來過,他後來才發現,戒指一直沒人戴,就傷心了,和幻覺裡的你吵架了。”

  甯一宵拿起那枚從未見過的紙戒指,視線有些模糊,隐約看見裡面寫着一枚字母——N。

  他将這枚戒指套入無名指,尺寸分毫不差。

  這些都是蘇洄隐藏起來的、愛的證據。

  “我一開始不習慣,哪有第三個人,明明就隻有我們兩個,但後來慢慢地,也習慣了,隻要他開心,我一個老婆子,有什麼不能陪着演演戲呢。”

  外婆眼睛紅了,想到當時的蘇洄,聲音也不由得哽咽,“後來有一次,他是真的打算走了,給我寫了一封信,吃了好多好多藥。當時我吓壞了,還好有懷特教授幫忙,我們第一時間把他送到醫院搶救、洗胃,打麻醉的時候他醒了,還在說胡話,讓醫生不要救他。醫生都說,這是他求生意志最薄弱的一次。”

  “我不明白,還以為有了幻覺,小洄哪怕瘋一點,至少也每天開開心心過了,不會又想不開,那一整晚我守着他,想了一整晚也沒想通。”

  外婆掩面流淚,甯一宵遞過去紙巾,手覆在她蒼老的手上。

  “後來他醒了,我看着他哭,他看着我發呆,還問我,‘外婆,你怎麼都不會老啊?’我說,我已經很老了啊。小洄就搖頭,說他二十歲的時候我就長這樣,現在他都六十歲了,我怎麼還是長這樣呢。”

  六十歲……

  甯一宵後背僵了一秒。

  他想到蘇洄喝醉,說祝他21歲生日快樂的真誠模樣,在他說自己已經27歲時,蘇洄臉上的錯愕和迷茫,也都是真的。

  他的确分不清。

  “小洄說,‘我已經很老很老了,甯一宵也是,他昨晚走了,我們約好一起走的,為什麼要救我?他還在等我。’”

  甯一宵愣住了。

  原來他們在蘇洄的幻想裡,已經白頭偕老過了。

  說到這裡,外婆最終還是難以忍受,搖了搖頭,表情卻難掩傷痛,“到那一天,我才知道,是我想得太簡單,由着他在幻覺裡不出來,其實會害了他。”

  “所以我隻能狠心,讓他住院,強制性接受治療,讓他逐漸從幻覺裡走出來,他後來也慢慢地放下了,我經常說,甯一宵可能也生活得很好,你也要學着慢慢走出來,他很努力地試過了,也往我把這些事都忘掉。小洄不像以前了,做什麼事反應都很快,現在總是慢吞吞的,并不是他不想快一點回應你,可能他隻是在分辨,他怕自己分不清楚什麼是真實,什麼是幻覺,就會做錯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