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很大,世界更大,日月何止照中國……”李青深邃的眸子仿若璀璨星河。
這一刻的李青太過不同,以至于朱厚熜、黃錦都看癡了。
李青的疲憊,心倦,若有若無的病态盡數斂去,那雙星眸仿若蘊含無盡汪洋,在席卷,在激蕩……
這一刻的李青,真就是及冠的年輕人,雄姿勃發,神采奕奕,恣意狷狂……
許是太久沒有如此真情流露,太過忘我的李青完全沒有留意澎湃的真氣已然外放。
濃密如墨的長發自由散落,衣袂飄飄,飛揚的發梢吹打在面頰、唇角,好似有一道無形的光暈籠罩全身。
沒有當初柿子樹下的霸道,有的隻是空靈、超然、自然……
許久許久……
李青才收回心神,看向朱厚熜,道:“你說我不與你共情,事實卻是你不與大明共情,你之認知,你自以為的治國正确,從來都是基于曆朝曆代,從來都是基于封建王朝的固有觀點,可曾基于大明,基于當下?”
“不可否認,你的那些言論确有可取之處,可卻不适用現在的大明!”李青說道,“平心而論,你是一個具有政治智慧的皇帝,現有雄心壯志,欲有一番作為,不沉迷玩樂、勤政、不屈服悍臣……這都是你的優點。”
朱厚熜癡癡看着李青,安靜聽着,并沒有表現出欣喜之色。
因為接下來,還有‘但是’。
“然而,你的出身限制了你!”李青正色道,“我非是欺你出身,隻是在陳述事實,少年時塑造的觀念往往會伴随一生,我與你父親接觸不多,興王喜讀書,品性純良,作為偏安一隅的藩王,作為一個父親,他把你教育的很好,可現在的你不是接替你父親王位的藩王,而是大明的皇帝,你讀了很多書,可你想過那些書真的适用于治理大明社稷嗎?”
李青的和顔悅色,非但沒能撫慰朱厚熜的心,反而讓他更為心慌,忐忑不安。
于他而言,這不一樣的李青才更可怕。
朱厚熜甚至希望李青疾言厲色,痛心疾首的罵他一頓,而不是眼下這般。
因為,他覺得自己可能真要失去李青了。
“我這人脾氣不好,卻也并非不講道理之人,你可能覺得我對你很過分,可其實我已經很收斂了。”李青輕歎,“當然了,錯不全在你,原生家庭對一個人的影響太大了,故我才屢屢寬容……唉,嘉靖六年了,六年了啊,過不多久就嘉靖七年了,可你的改變卻是微乎其微,今你我兩看相厭,還是分開吧。”
“不,不是這樣的,我對你從無厭煩,偶有抱怨是真,讨厭實無有過,真的。”朱厚熜滿臉真誠,就差指天發誓了。
李青呵呵笑笑,話鋒一轉,道:“建立商會除了能有序規範貿易市場,國民經濟之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卻不易被人察覺的好處,那就是居中調度。”
“這個調度不是強加幹預,而是牽線搭橋,等同于朝廷提供了一個平台,讓資源以最小的損耗,達到最大變現的目的,就好比絲綢的織造過程,種桑的種桑,養蠶的養蠶……”李青借用‘生産線’理論,為其闡述其中關鍵,末了,道,“未來,朝廷隻需強加監管這個‘平台’,對細枝末節的事情,可以适當寬松一些,管控過嚴隻會讓商紳束手束腳,這就違背了建立商會的初衷了……”
李青認真道:“如此既能牢牢抓住商紳命脈,也能讓工商業蓬勃發展,還省去了諸多不必要的繁雜瑣事。哦對了,工商業持續興旺的關鍵在于一個‘工’字,朝廷對工人的關懷必須到位,你可以效仿太祖,将《勞動律法》大量拓印,務求工人一手一冊,以在一定程度上震懾商紳……”
李青說着,朱厚熜聽着,氣氛明明很融洽,卻透着一股濃濃的傷感。
黃錦癟着嘴,有些想哭。
宴席終有散時。
酒喝盡,李青起身。
“再給你一個建議吧。你有空可以看一看自洪武朝至正德朝的發展,把自己代入他們那個時代,以自己的理論去看他們的選擇和決定……”李青輕笑道,“你可能會發現,他們很大膽,過于激進,完全不符合你的治國觀念。”
李青呼出一口酒氣,喃喃道:“可是如今的大明,不正是靠着打破常規的激進才有如此景象嗎?”
“好了,酒喝完了,話也說盡,走了。”
“先生,先生……”朱厚熜追出大殿,在檐下追上李青。
李青隻略一停頓,便繼續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