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離中原王朝太久了,久到早早與中原劃清了界限,心中的芥蒂哪能輕易消失?”朱厚熜輕歎道,“嚴嵩他們說升恩鬥仇,不無道理。”
李青眸光閃爍,無力辯駁。
“隻可惜啊,我的人生不夠長……”朱厚熜輕歎道,“再有百年,不,再有五十年,我都有把握讓西域、漠北徹底歸心,隻可惜……我沒這麼長的時間。”
“那就一點點給好處吧。”李青說道,“絲綢之路不能舍棄,建設的進度可以适當減緩,一代人不夠,就兩代,兩代不行就三代,無論後繼之君是誰,我都會輔佐。”
朱厚熜遺憾地歎了口氣,道:“依你吧!”
李青正色道:“建設西域的重要性、必須性,無需我多言,從出兵成本便可見一斑,如若出兵成本一直居高不下,别人一點點蠶食西域,又當如何?打,虧本,不打,人家變本加厲……猶猶豫豫之下,西域收了再丢,完全有可能。”
“大明出兵西域的成本越低,治理西域的成本越低,敵人侵犯西域的可能性越小。”
李青說道,“戰争,尤其地緣戰争,更多是心理博弈,當敵人知道你有痛擊他的能力時,隻會和顔悅色,當敵人知道你奈何不得他時,則會變得野蠻。基于此,真要算細賬,好好經營西域,反而更劃算!
當初太宗遷都順天,可不隻是為了天子守國門、為了以朝廷中樞所在,來綁架後繼之君臣不得不認真對待漠北問題;更重要的是向外擴張……”
“你說人生太短,太宗何嘗不是這般認為?太祖更是……可這不就是人嗎?薪火傳遞,代代相傳……沒有你祖宗的努力,就沒有你治下的大明,沒有你的經營,你之子孫又怎能站在你的肩膀上,讓大明更富強、繁榮?”
朱厚熜怔怔無言。
李青:“你做了選擇,選了好的,又何必内耗自己?堅定的走下去……最後的最後,子孫會念你的好,提及你,就如提及你的偶像太宗……子民也會對你歌功頌德,這些道理你明白,何故如此搖擺?”
“可我不是聖人啊,我有貪欲,我有私心……”朱厚熜喃喃道,“我做不到一理貫之,我……還是自私的,太累了,我很疲倦,我也想享受生活,享受人生……我沒辦法長生,我的時間越來越短……”
李青氣郁又理解,無奈又心疼,一時間,五味雜陳。
其實,李青也明白,朱厚熜做了正确選擇,可這個正确選擇并沒有讓他開心,反而讓他痛苦。
朱厚熜的性格一直沒變過,從來都是那個自私自利的朱厚熜。
隻是他足夠聰明,終是明悟了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沒有堕落,沒有沉淪,隻是因為他強行違背了内心深處的自己,可這條光明大道,于他而言,卻一點也不享受。
李青默然良久,輕輕道:“誰都知道躺下是最舒服的,你如此……沒什麼可恥的,其實我也想躺下,什麼也不做,甚至極端一點,去吃喝嫖賭,去胡作非為……我沒有,你也沒有,哪怕是沒有醒悟的你,也從未做過危害大明社稷的事來,這說明什麼?”
朱厚熜怔然看着李青。
李青溫聲說:“因為你我都是好人,都愛這片廣袤的土地,愛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我們的良心不允許我們堕落。”
“努力的确累,可堕落更是折磨,你已經沒辦法心安理得的堕落了,既如此,不妨自我感動的付出吧……感動不了别人,還能感動自己,不是嗎?”
“至少你比我還強一些,大明不會感謝我,可大明會感謝你。”
朱厚熜怔了怔,繼而滿心歉疚,“當初我……”
“你說的本就不錯,我早晚會走到所有人的對立面,這是我的宿命,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李青滿不在乎的笑了笑,道,“與我這個更慘的人相比,你是不是舒服多了?”
朱厚熜歉然道:“你說的對,我是矯情了。”
李青:“那咱以後就别矯情了,說實話,我是真沒心情照顧你的心情、安撫你的情緒,不過……我清楚你的苦楚,也能理解。”
“其實,我從沒真正讨厭過你,也就是嘴上說說罷了,自你拎清了之後,我對你的寬容度比金陵那厮要高的多。”
李青微微仰起臉,輕輕道:“十一朝了,十一帝中,我陪伴的時間或多或少,可都是看着你們一點點成長過來的……”
李青忽又笑了,“你們這些個小輩兒啊,真沒幾個讓人省心的,這樣那樣的問題一大堆,我霸道、我暴躁,我若真能放下,又何至于霸道又暴躁呢?”
瞧着這樣的李青,朱厚熜不禁動容,眼眶微微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