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衡的話一出,便将玉昭霁從玄妙的回憶中拉出來,未得窺見真相。
他隻是頭痛,懸倒生死壺、魔族欲界的禮陽……
“你在想什麼?”希衡問。
“無事。”玉昭霁揉了揉太陽穴,袖子垂落下來,他心中一動,“希衡,我隻是忽然想到一件事。”
“但說無妨。”
“禮陽被天道抹除,你能為他栽種白梅相留,若有一日你死,将會何如?”玉昭霁幾乎無法自控,問出這句話來。
希衡表情一頓,玉昭霁見她表情,就知道自己說對了,他眸中若有暗浪,壓制着不滔滔席卷到希衡身上,卻随時山雨欲來風滿樓。
“你知道,玄清宗宗主素忌你,同宗長老也厭你擋了他們的路,至于希家,的确是滿門君子,可越是君子,掣肘之處就越多。希衡,你……”
你死時,見了别人的眼淚嗎?
玉昭霁想這樣問,但他終究不想一而再、再而三将死字和希衡挂鈎。
生死之間的命題,是每個修士都繞不開的,何況是經曆過一遭的希衡。
一味避忌不談,傷口隻會在心髒中潰膿化血。
希衡在夜風中平靜回答:“我于師徒之道,很是失敗,若我身死,恐怕除王楓外無人會真心掉淚。玄清宗會為我出殡,希家會為我真切傷懷,但是,希家從不會沉湎于過去。”
他們都隻會向前看。
“這也夠了,死時的眼淚多少,本就沒什麼用處。”希衡道,她活一遭,是為求道、為心中理想,而不是為了看自己死後的眼淚會有多少。
希衡始終記得另一件事。
那時她已經被蕭瑜風所殺,隻剩魂體滞留人間。
元嬰之後尚且能奪舍複生,希衡卻沒有,她隻是靜靜待在淩劍峰上,有時在杏花樹樹底打坐,有時見淩劍峰上的弟子們酩酊大醉。
她甚至一步不下淩劍峰,昔日的希衡太累,如今一死,她反倒能去書齋翻閱珍藏的書籍,一看便是一整日。
春光正好,灑到書冊上,透過魂體,她臉上斑駁了透明的陽光和綠樹投下的陰影。
窗外鳥鳴,綠樹窺窗,起初隻是一隻驚鳥鳴叫,而後鳥鳴漸漸越來越多、越來越悲戚,鳥鳴花恨般驚心。
希衡合上書冊,朝窗外看去,隻見白鳥栖于杏花枝頭,在希衡曾經慣常講道、打坐之處盤旋,它們焦躁拍着翅膀,隻略略開了靈智的鳥獸懂不了什麼,隻感受到無言的傷感。
它們拍動翅膀,在杏花枝上飛來繞去、最終泣血般驚鳴。
世間誰死了,許多人是不知道的。
世間人忙着生計、忙着修習,在紅塵打滾一身是泥,連自己的皮肉都尚且不吝惜,怎麼還會豎着耳朵打聽别人的死訊呢?
所以,希衡隕落一事,那些她曾救過的人、幫過的事也是不大知曉的。
她們隻能等到有朝一日,在清晨盥洗時聽到别人閑談似的說起這件事,或者在掙命擦汗時聽得這一消息,恍然驚覺,好久沒聽到劍君除邪的事情了。
原來,她死了啊。
她隕落了啊。
難怪……那樣的人,終究是久留不住的。
這消息在衆人心尖滾上一遭,而後才會落下淚來,可落淚不過片刻,又得好生擦幹淨,去尋求謀生的活計了——世間大多數人為窮苦人,窮苦人的悲傷不就如此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