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垂着眸,認真清理玉昭霁的傷口,手指輕輕擦過傷口上的飛灰,這時,樹林間的風沒有停止過。
希衡的頭發也被風吹得發絲飄揚,有幾絲細黑的發絲風舞着,沾到玉昭霁的臉上、眼下,他覺得臉上和眼下都被弄得有些癢,好像有什麼酥麻的感覺以她的頭發為中點,一圈圈往外擴散漣漪。
玉昭霁忽然覺得不自在,他想說話,想讓這個白雲法師注意一下她的頭發。
但是,玉昭霁沒法說出來,他現在仰着頭,希衡又俯視着他,給他清理傷口,他的目光簡直避無可避全部映滿希衡的模樣,她看見她的眼中、臉上褪去了那樣清寒的殺意,不再咄咄逼人,不再殺氣騰騰,反倒變得淡然,毫無世俗的塵俗之氣。
玉昭霁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哪怕是天武皇帝、哪怕是從小浸泡在富貴中長大的權臣子弟,他們的眼中都有欲望,哪怕是再無心官場的纨绔,也有對酒色的渴望,眼裡滿是色相。
可這個白雲法師沒有,她本是反賊頭子,本有包天之志,她眼中怎麼可能沒有紅塵俗欲?
玉昭霁漸漸從被動看着希衡的眼,到主動探尋她眼裡的一切,想要找到她的欲望,她藏起來的一切。
直到脖子上的痛楚傳來,希衡将他傷口處最後一點飛灰清理幹淨,單手将藥粉灑上去,藥粉沒入玉昭霁的傷口裡,鑽心刺骨地疼。
但玉昭霁連哼都沒哼,希衡道:“骨頭挺硬,這幾日盡量不要做任何牽動脖子動的動作,以免傷口迸裂。”
說完,希衡收回手,退開玉昭霁身旁幾步。
玉昭霁也直起身來,眼中波光幽晦難明,他道:“難怪此地的百姓都對你是神人的身份深信不疑,我見過許多所謂仙風道骨的道士,他們自诩是避世真人、金丹轉世,但是,沒有一個有你裝得像。”
要不是玉昭霁真不信這世上有神,把這個名為破殺的白雲法師查了個底朝天,此時,他恐怕也要真以為她是什麼心無塵埃的神人臨凡。
希衡隻當沒聽到玉昭霁的奚落,她垂眸從一堆傷藥中尋找治骨傷的藥。
原本希衡都拿出來了,剛才給玉昭霁治傷時,一堆藥又混在了一起。
她眼裡隻有那些瓶瓶罐罐的藥,完全将說話的玉昭霁抛諸腦後,根本不将他放在眼裡。
玉昭霁:…………
他的眼裡閃過一絲惱意,玉昭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惱什麼。
他這一生凄苦無依,父不慈,母不愛,至親之人都想要殺了他,其餘人想要利用他成為一條搖尾乞憐的好狗,玉昭霁在這種情況下,心境早就不是真正的少年了。
他從不會為女郎是否在意自己、是否理會自己而着惱。
而且,玉昭霁生了一副冠絕京城的好容貌,但凡他在的地方,京城貴女們的目光都似有若無地掃過他的臉,哪怕玉昭霁不是世子,哪怕知道他母親身份卑微,也仍有數不清的貴女想要愛憐他,或者說——
救贖他?
人的悲歡并不相通,玉昭霁隻覺得她們單純傻得可笑。
可現在,玉昭霁覺得自己傻得可笑,這個白雲法師差點殺了他,他居然會因為她而惱?
玉昭霁也抿起唇,閉上眼養神。
希衡找到了自己的傷藥,擡頭,嗓音清冷:“現在該你給我接骨了。”
玉昭霁一言不發,仿佛自己聽不到、看不到,他閉着眼,眼前一片黑暗,沉浸在奇異的着惱中。
直到一股香味靠近,似乎是一股清新的自然草木之香,玉昭霁眉頭一動,不願表現得這麼刻意,睜開眼睛。
希衡道:“你我合作,我已經給你療完傷,現在該你給我接骨,為何裝作聽不到?”
玉昭霁發現,希衡的眼裡一望無垠全是坦蕩,她根本就沒發現他在莫名着惱,玉昭霁便有股奇怪的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他可不願在這個白雲法師面前露怯,接過希衡手中的傷藥:“我剛才在走神。”
希衡也不繼續追究,她背過身去,撩開頭發,正要将身上最後一層中衣褪下時,玉昭霁瞳孔一縮:“不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