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娘時常将線浸泡在碗中的赤色裡,等浸泡出顔色來了,再一一挑出來,放到窗邊挂着,等風幹了,莫娘再全部挑起來,用于刺繡。
窗外的風一吹,希衡和玉昭霁都聞到了某種血腥味。
他們都是久經戰場的人,自然看得出來,那一碗赤色的水,無論是從顔色、從粘稠度、還是從氣味來說,都是一碗極為新鮮的血。
希衡站起身,走過去。
她見到莫娘的繡面上繡的是赤色的花朵,這花朵栩栩如生,極為美麗。
希衡忽然想到了什麼:“這就是聖花?”
專心刺繡的莫娘擡起頭來,她确實也繡得眼睛都有些酸了,剛好休息一下,正好和希衡攀談道:“對,這就是造福咱們情人谷的聖花,可惜我眼睛不是太好,隻能繡一朵。要是年輕那會兒,我肯定繡上百八十朵,這種豔麗的花兒,就是要越多越好看。”
希衡抓到這話裡的關鍵信息,假裝好奇問:“聖花不隻一朵嗎?”
莫娘道:“我看着不隻一朵,但是,貴妃說隻有一朵。”
許是見希衡疑惑,莫娘又趕緊補充道:“貴妃說,我們在聖山所見的所有花朵,其實都是從聖花那一株分出來,有個成語叫做獨木成林,放在聖花身上倒是恰如其分。”
正在說着時,三郎從廚房裡出來。
他一手端着飯菜,一手掀開隔間的藍布,笑着打趣莫娘:“娘子近來的學問越發好了,家常閑話之間也将成語用得如臂使指。”
莫娘嗔怪地飛過去一個眼神:“真是顯着你了,大舉人,你可别忘記了,當初你識字兒還是我教的呢。”
三郎的字确實是莫娘教的。
那時,莫娘新寡,家中沒了頂梁柱。
公婆身子骨也不好,二弟是個性子冷淡的,早已決定好了入贅别家,甩開這一屋子的拖油瓶。
三郎性子古怪,但卻重情重義,他那時不過七八歲,卻跑了幾次,想去河邊當力工,幫着卸貨,維持家裡的開銷。
莫娘追出去好幾次,勸他他不回,跪他他不回,逼得莫娘活活用木闆子一路将他打回來。
莫娘恨他不争氣,他卻說:“我在河邊扛麻袋,就是最大的争氣,家裡才能有飯吃,難道讓你一個新嫁過來的寡婦去扛麻袋嗎?”
“我告訴你!你要是聰明,就趁早帶上你的嫁妝和衣服,早點回你自己家去,你随便再嫁,嫁給誰都好!千萬别學一些傻子,被人忽悠了幾句話,就想守寡一輩子了!”
莫娘氣得渾身發抖,但也知道年紀小小的三郎是為了自己好。
她道:“三郎,你是個聰明孩子,我沒想到你能說出這麼有見地的話,三郎,你聽我說,去河邊扛麻袋,是浪費了你的聰明才智,你要真想争氣,就去讀書,将來考中了秀才,每月便有補貼,若是考中了舉人,咱們家便從此吃喝不愁,也再不用受别人的欺淩了。”
三郎一梗脖子:“這也不關你的事兒,你趕緊回你自己家去,大哥死了,你沒必要在這個窮家幹耗着。”
莫娘眼含熱淚:“三郎,今天我給你說句心裡話,我是見你雖年紀小,卻像個大人似的有成算,又好心腸,我才告訴你的。”
“我回不去了,當初我爹娘原本就是想将我賣給一個八十歲的員外當他的三十多房小妾,那員外大半截身子都入了土,可我爹娘眼裡隻有銀子,沒有女兒。最後,是你大哥帶上了聘禮和刀,上我家去,半是用錢哄着,半是用刀吓着,我爹娘這才點了頭,放我嫁給你哥。”
“如今你哥死了,于情于恩來說,我不該就這麼抛下你們,你哥當初可是将所有錢都拿來娶我了。于私于理來說,我若是回去,定然會被我爹娘轉手賣去别的腌臜人家。”
“三郎,我隻能待在這兒。你放心,你不過擔心的是家中沒有口糧,我會刺繡、我會幫人洗衣服,我能賺到銀子。”
三郎張口又想說什麼,莫娘卻捂住他的嘴。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那我告訴你,你要做一個有遠見的人,而不是做一個短視的人。”
“你現在去河邊扛麻袋,自以為讓我輕松了不少,實際卻會讓我、讓你、讓咱們全家苦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