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看看他,微微笑道,“可本王也沒見你少吃了?”
姚廣孝歎息一聲,給自己的碗裡加了勺芝麻醬,一邊解着一邊說道,“就這麼點愛好了,不敢出去見人,不能讓人知道小僧還活着,每日就指望着吃頓可口的!”
除卻他們二人,還有朱棣的心腹家人之外,這世上的人都以為姚廣孝已經畏罪而亡。
但從來都是好人不長命,禍害卻能毫發無傷的活着。
朱棣再看看對方,沉吟下,“錦州有座遼代古寺,你若是在這邊呆的煩了,可以去...........”
“那我走?”姚廣孝停住筷子,歪頭道,“攆我?”
朱棣一笑,“你故意拿話惡心我?”說着,站起身,看着亭外假山雪景,“本王隻是看你藏在府中,難受而已!”
姚廣孝飛快的在鍋中涮了一片羊肉,肉片還是紅色的就放入口中,然後放下筷子擦擦嘴,定睛看着朱棣,“千歲最近怎麼了?小僧看您,有些不大對!”
朱棣吐出一口胸中濁氣,開口道,“煩!”
姚廣孝沉默片刻,“可是為京師中的那位!”
“京師傳來密報,我那位侄兒,又搗鼓出個武學出來,讓京中勳貴子弟還有軍中有功校尉入學。”朱棣背着手,說道,“還說什麼天下武人亦是天子門生,武學乃國家興盛之道,武人亦是國之棟梁,大明幹才!”
說到此處,朱棣轉身,再次坐下,端着酒杯卻沒喝,而是看着手中玉杯,“我這個侄子,每每都有驚人之舉。這等收斂人心的功夫,他爹,本王,誰都想不到!”
武學給天下武人晉身之階,朝廷承認的功名,使得這些武人們即便是略低于科舉之士,但也不能像以前一樣,被人嘲笑是隻知道殺人的丘八。
朱允熥忽然來這麼一手,短期内或許隻能看到,他把京師中的勳貴更緊密的團結在他周圍。可是放遠看,卻是收盡天下武人之心。
這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堂堂正正的施恩,堂堂正正的帝王權術。
朱棣擁有的不過是燕地一隅,而朱允熥則是坐擁整個天下。
這種不可逆轉的代差,不是靠着雄心壯志就能戰勝的。長此以往,朱允熥那邊的力量會越強。燕王這邊不動還好,一動就是泰山壓頂粉身碎骨。
心中的宏圖大業,本來頗有眉目,但是現在居然到了絲毫勝算沒有的地步。而且朱允熥每走一步,都讓朱棣感受到莫大的壓力。
“千歲心灰意冷?”姚廣孝也倒了一杯酒,品了一口說道,“其實,若千歲将來想做個安樂的富貴王爺,就此罷手就是了。”随手,再次滿上一杯,“您收斂鋒芒,做個安分的順王。小僧等人遠走他鄉,隐姓埋名。就當曾經心中所想之宏圖,不過是黃粱一夢罷了!”
朱棣的表情變得有些兇狠起來,眼角狠狠的跳動幾下。
再次瞭望亭台雪景,千裡江山如畫,似乎是那麼近,那麼觸手可及。但卻又是那麼遠,那麼虛妄。
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握着的拳頭中,指甲已經嵌入在肉裡,朱棣的臉色慢慢變得猙獰。
“我到底差在哪裡?為什麼,總是要被人壓着!大哥在時,父皇不選我,情有可原。大哥不在了,父皇甯可立一個小孩子也不立我。而現在,這個小孩子,蛻變成了吃人的猛虎。如同以前的大哥一樣,像一座山壓在自己的頭上!”
心中百感交集,種種表情彙聚面龐。
萬裡江山如畫,大丈夫誰願甘居人下?
我朱棣,心中滿是為大明開疆拓土,重振中華漢唐雄風的宏圖。也自問,必然能超越前賢。創造赫赫武功,開創國朝盛世。使得大明,再無外敵之憂,再無胡人之亂。
可是.........
“千歲,您想好了嗎?”姚廣孝繼續說道,“小僧知道您心中現在難以取舍,那就不如不選,順其自然。您是皇帝親子,大明塞王,将來無論怎麼變,隻要您對朝廷恭順,您依然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本王最恨就是一人之下!”朱棣忽然怒道,“為什麼,總要有人在本王頭上!”
“徒勞的怒火,最為無濟于事!”姚廣孝微微一笑,“您再怒,也改變不了事實。您乃一代豪傑,到底如何取舍,您比誰都清楚!”說着,又笑笑,“是做安樂王還是做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