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倆上樓之後,王八恥從地上爬起來,看看邊上跪着紋絲不動的李景隆,心中一軟。先看看樓上,然後看看左右,不動聲色的走到椅子邊,順手掃掉一個墊子,然後腳尖一捅,那墊子直接滑到李景隆面前。
李景隆心領神會,微微擡膝把軟墊子墊在膝蓋下,再用官袍擋住,并且對王八恥報以微笑。
“哎,這沒卵子的老王,可比很多有卵子的真爺們,還講義氣!”李景隆心中暗道。
王八恥走到殿外,讓人準備酒菜,忽然發現門外,還有兩個他不認識,面生生的太監在站着。這兩人是跟着老皇爺來的,身上的服飾沒有任何品級,但都目不斜視,站在屋檐的陰涼之下。
見了他這個東宮總管,渾然好似沒看見一樣。隻是微微的,清冷的用眼神一瞥。
王八恥頓時心驚,快步返回殿内,走到李景隆身邊,背對着門,向上勾勾手掌。
李景隆納悶,這什麼意思?
王八恥見他不動,張嘴,嘴唇無聲的動彈。
李景隆看着他的嘴唇,也張嘴,無聲的說道,“擡......擡.........擡擡?”
王八恥辱飛速點頭。
李景隆微微擡起膝蓋,嗖的一下,那墊子又被王八恥飛快的抽走。
“你..........”李景隆心中大怒,卻不敢說話,隻能有跪在堅硬硌得骨頭都疼的
地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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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樓上,爺倆靠窗相對而坐,樓下是花海,桌上擺着酒菜。
一壇子三十年的紹興黃,海米拌白菜,口蘑火腿丁雞蛋羹,白切羊頭肉,糟鴨掌。
朱允熥緩緩的給老爺子倒酒,老爺子夾了一筷子羊頭肉,沾着蒜泥,放入口中,美美的吃了起來。
“皇爺爺愛吃羊肉!”朱允熥笑道,“這道白切羊頭,您怎麼都吃不夠!”
“其實咱更愛吃驢肉!”老爺子慢悠悠的笑道,“不過,驢也是幹活的牲口,能少吃就少吃!”說着,筷子微頓,“再說,這羊頭肉,對咱來說,别有意味!”
朱允熥笑道,“莫非這其中還有故事?皇爺爺,你講講!”
老爺子放下筷子,拿起酒盅喝了一口,似乎是在回味紹興黃的芬香,又似乎是在追憶,“咱和你祖母剛成親那邊,蒙元朝廷派了工部尚書賈魯,帶十萬人圍攻濠州!”
這故事,朱允熥是知道的。賈魯是前朝蒙元的工部尚書,河道運轉使。但也是個好官,多次帶人疏導黃河,屯田養民。至今在河南和山東境内,還有兩條以他名字命名的賈魯河。
“那可是十萬人呀,都是蒙元的精銳軍戶,鋪天蓋地而來。當時濠州是你祖母的義父,郭子興做主。”老爺子沉聲道,“麾下隻有兩三萬人馬,可核心的能打仗的,不過一兩千人!”
朱允熥繼續給老爺子倒酒,默默的聽着。
“孤城不可守,先頭在城外,咱領軍打了兩場,折了許多兄弟,不得已退回城中。城中人心惶惶,以為官軍必然破城!”老爺子苦笑一下,“濠州守不住,誰都活不了。所以咱進城之後,就讓人散播謠言。說親耳聽到官軍說,破城之後不封刀,要屠城!”
元末戰亂,官軍所過之處皆成焦土。當年的徐州,就是讓大元的丞相脫脫下令屠城,三十年都沒能恢複元氣。
“這麼一來,不但城裡當兵的豁出去了,就連百姓也豁出去了,男女老少齊上陣,終于是擋住了朝廷大軍!”老爺子繼續道,“官軍沒有辦法,就開始圍城,一圍就是五個月!”
“城裡!”說到此處,老爺子的手微微的抖動一下,“沒糧了,一顆糧食都沒有,耗子都吃幹淨了,到最後........”老爺子喝幹杯中酒,“開始吃人!”
“咱親眼看見,湯和把他的妾殺了,煮熟了分給他麾下的兒郎們!”老爺子大口的嚼着肉,眼神中似乎有東西在閃動,“都知道是人肉,可是不吃就要死!沒人,想死!”
朱允熥不知為何老爺子會突然提起這段故事,但心中也不好受。
“皇爺爺,那是沒辦法子的事!”朱允熥開口笑道,“亂世人不如太平犬,那個世道就是人吃人的世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