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爺倆這邊正說着話,樸不成旁邊過來,低聲道,“老爺子,萬歲爺,宋國公馮勝,武定侯郭英等人來了,在莊子外頭候着呢!”
老爺子微微錯愕,“怎麼找這來了?”說着,目光看看朱允熥,“你敲打他們了?”
朱允熥一笑,“敲打談不上,大概是有些事他們想明白了,一大早就找您和孫兒表忠心來了!”
老爺子想想,“你小子跟你爹一樣,有啥事都不直說,蔫巴的壞!”說着,對樸不成道,“讓他們幾個過來吧!”
~~~
宋國公馮勝打頭,身後跟着一群老頭。
都是眼巴巴的看着眼前莊子中的景色,這些一輩子殺人放火壞事幹了一籮筐的老殺才,平日幾鞭鞭是看着垂垂老矣,但渾濁的目光之中都帶着幾分血腥和殺氣。
但此刻,他們看着眼前郁郁蔥蔥的莊稼地,看着茂盛的植被,清澈的池塘。渾濁的目光忽然之間變得平和起來,甚至看向那些帶着芬芳的莊稼,眼神中湧動出如老爺子一樣的柔情。
歸根到底,抛開殺人放火的外衣,從根子上說他們都是莊稼人。
他們的父輩祖輩祖祖輩輩,都是三棍子打不出一個屁來,老實巴交的莊稼人。曾幾何時,他們最大的奢望也不過是如同祖輩那樣,用汗水在土地上耕耘,換來溫飽。
“我小的時候,七八歲那功夫,其實我家光景還算不錯。靠淮河邊上幾畝地,都是水田。我娘在後院養了豬,還有雞鴨。我是我爹四十歲上得的兒子,最是疼我,還給我抱了一隻狗兒養!”
“平日我跟着爹上田,那狗就跟在我身後。那狗懂事哩,就沿着人的腳印走,有生人靠近我家的田了,那狗就呲牙猛蹿。可他知道不能亂咬人,就是吓唬!”
老頭們看着眼前的莊稼地,景川侯曹震緩緩開口,語調是從未有過的真摯平和。
“可惜呀,幾年後他娘的一場大水下來,淮河決口子我家的地顆粒無收。朝廷拉了我爹和大哥去修河,再也沒回來。我娘病得起不來,沒錢抓藥,幹挺着死!”
老勳貴們都默默聽着,臉上似乎也都在追憶往事。他們這些老兄弟,雖然一輩子都在一塊兒,幹好事幹壞事都在一塊兒,可這等當年的心酸事,誰都不願說。
因為一旦說起來,大夥就都會哭。
曹震方才所說的事,他和誰都沒講過。
郭英微歎,“後來呢?”
“後來的事你們就知道了!”曹震咧嘴一笑,“我把娘安葬了,把狗殺了,吃飽了之後出來劫道,嘿嘿!”此刻,他的笑聲聽起來帶着幾分複雜,“那狗當時也餓得皮包骨頭了,他可能知道我要殺他,趴在那一動不動,閉着眼睛搖尾巴!”
“那以後,我再也沒養過狗!”
話音落下,周圍一片沉靜,老頭們誰都沒說話。
“皇爺這莊子真不錯,我記得我家在城外頭也有一處莊子,可我都沒去過!”馮勝緩緩開口道,“回頭我搬去莊上住,看看能不能把當年種莊稼的手藝撿回來!”
“你可拉倒吧!你會種地?”曹震不屑道,“誰不知你馮家是大戶人家出身,你自小就當大少爺。”說着,大笑道,“二哥,實話告訴你,當年若不是你家裡壯丁多,我早帶人搶了!當時朱壽都暗中去探過哨,回來跟我說點子紮手!”
馮勝啐罵,“你他娘的!”
他和這些出身貧苦的勳貴們不同,馮家在當地是大地主,他和哥哥馮國用自小讀書識文斷字,帶着鄉人結寨自保,和其他那些打家劫舍搶劫的不同。
這也是他雖資曆老,但在常遇春等人活着的時候,卻為威望不如對方的原因。
馮勝這一罵,老勳貴們又開口葷素不忌。滿眼綠色的莊子之中,頓時飄蕩起不和諧的詞句來。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孩童清脆的笑聲。
衆人放眼望去,頓時大感意外。
視線中出現一個熟悉的人影,半白的須發在奔跑中張揚,肩膀上扛着一個豎着兩把辮兒的孩童,那孩童在他肩膀上,一隻手拎着一個小鐵籠子,一隻手拽着那人的頭發,笑得十分歡暢。
“藍小二?”馮勝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