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一怔,馬上搖頭道,“皇爺爺您說哪兒的話?您老身子硬朗着......”
“不用說好聽的!”老爺子擺手,笑道,“以前聽老人說,人要是快吹燈拔蠟了,腦子裡就整日都是以前的事!”
“其實咱就是快樂,也沒啥稀奇的。人生七十古來稀,咱都沒想過咱能活這麼長。人間的富貴權力咱都有,哪怕死了見閻王爺,咱也不打怵!”
“這麼大歲數,還能走能跑,不用人在床邊伺候把屎把尿,喝得下酒吃得下肉,也算不簡單。”
“咱不怕死,不就是兩腿一蹬兩眼一閉嗎?”
“可是咱這心裡頭,不知咋了,就他娘的不得勁,就好像......”說到此處老爺子皺眉思索,“就好像,還有啥事沒辦明白,沒做呢?”
算起來,今年是洪武三十年的冬天,而老爺子的去世,是在洪武三十一年的五月。
如此算算.......
不敢算!不敢算!
老爺子的話明明沒有任何的語氣波動,可是聽在朱允熥的心裡,卻是那麼的心酸和悲痛。
他現在是皇帝了,有着普天之下最大的權力,一聲令下可以剝奪無數人的生命。可是面對真正的生老病死,卻是那麼的無力和蒼白。
“您老别瞎想!”朱允熥給老爺子盛一碗湯,笑道,“您以前不是總說嗎?争取再活十來年,看着六斤成家立業娶妻生子。”
“您想想,到那時候,一到吃飯時你身邊圍着幾代人,這個給您倒酒,那個給您裝飯。廚房裡忙活的,都是您的孫媳婦,重孫媳婦,您懷裡再抱一個小的......”
“嘿嘿,那可美!”老爺子眯眼笑起來,然後看看六斤,“也就想想吧,以前日子慢現在時間快,這日子呀不會等着咱,咱也追不上喽。”
說完,老爺子擡手舉杯,半杯酒一飲而盡。
然後張開大口,咬着碗中的鴨子腿。
他的動作很慢,可是咀嚼卻很用力。
朱允熥心裡一抽一抽的疼,沉默片刻柔聲道,“皇爺爺,您的生辰快到了!”
“唔!”老爺子含糊的答應一聲,“你不說咱都忘了。”
“孫兒早就讓欽天監的人算了日子,今年是閏十月,所以您的生辰比往年晚!”朱允熥笑道。
老爺子擡頭,“你太奶說,咱生下來那年也是閏月。”說着,笑起來,“莊子上的大嬸子說過,閏月出生的人有福,有出息!”
“今年的壽辰,孫兒給您操辦了!”這話朱允熥本不想提前告訴老爺子,可現在他覺得若是早些讓老爺子知道,讓他有個盼頭,興許心裡能多些喜氣。
“再操辦也不過是個生日,哎,過不過的不打緊,别虛頭八腦的花一堆錢。”老爺子放下碗,“知道你孝順,孝順不在這個上頭。”
“活着時候一碗湯,好過墳前萬柱香。就好比咱,給你太爺太奶修了全天下最排場的墳,可有啥用?他們是半天好日子都沒過上!”
說着,又歎息一聲,“兒的生日,娘的苦日。世人都說男丁好,傳宗接代能養老。哪知男兒長成後,卻把爹娘忘記了。”
“說孝道盡孝道,表面功夫做的好。人前人後圖虛名,哪管墳頭長枯草。”
“洪武六年開始,李善長跟吳良奉命修築鳳陽中都。那時候大臣們都反對,就咱執拗,非要把中都修得跟應天府一樣漂亮。”
“耗費民力物力,可到最後,等咱到了現在這個歲數才明白。有啥用啊?再好看的城,也不過是個擺設,與其說是給咱爹娘兄長們修的,倒不如說是咱為了面子,給咱自己修的。”
“是咱,做給活人看的!”
說到此處,老爺子再次伸手碰觸酒壺,卻發現裡面已空了。
“酒呢?”老爺子轉頭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