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撇嘴,“這可不像您說的話,您不是最反感.....”
“畢竟他也不是外人,咱家的親戚,你的丈人!”老爺子咧嘴笑笑,“咱厭惡的是外人弄這些斂财的勾當,可是自己家的人嘛,差不多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說着,老爺子拉起朱允熥的手,仔細的看着他的手指,“最近是不是肝火旺?你指甲上面都是豎紋!”
“一直以為大明朝煌煌盛世,可外有淮北鬧災,内有這些人....哎!”朱允熥歎口氣,“就像您說的,這些人做的事是可大可小,但真讓人膈應啊!殺吧,有些孫兒不近人情。不殺吧,歪風邪氣越來越甚。”
“而且,要是格外寬恕了他們,那就是孫兒一碗水沒端平。不處置他們,處置下面幾隻三腳貓,一點用沒有!消停幾天之後,還是會有人繼續如此。反正出事了有下面人頂着,他們怕啥?”
“一碗水端不平?”老爺子彈下朱允熥的腦門,“都說十指連心,可十根手指頭是不是有長有短?手指頭長短都不一樣,一碗水自然端不平!”
聞言,朱允熥一笑,“皇爺爺,這可不像您說的話呀!您老人家,什麼時候這麼中庸豁達了?”
“敢呲哒咱,信不信鞋底子抽你!”老爺子猛的掰過朱允熥的腦袋,狠狠的揉搓一番。
然後,拍着朱允熥的脖頸,“你呀,還是....還是心裡的親情觀太薄了。”
說着他歎口氣,繼續道,“民間有句話,做買賣的最好别用家裡人,别用三親六故,是不是?”
“是,都是熟人親戚坑人,外人坑不着!”朱允熥笑着接口。
“對呀,好比開個酒樓,夥計竈上的或者負責采買的,這些位置上隻要有東家的自己家人,定然就有事!偷奸耍滑就不用說了,手腳不幹淨虛報多領,趁機撈好處。”老爺子笑道,“但換成外人就一定幹幹淨淨了嗎?未見得吧?”
“自己人頂多是膈應你,外人可就不是膈應你那麼簡單了!所以你看天下這些做生意的也好當官的也好,嘴上說着親戚靠不住,可用人的時候還是選着血親,也偏向着血親。”
“好比你開酒樓,賬房先生可以用外人,但是采買是不是要自己家裡人?自己家裡人或許手腳不幹淨,但賬房想做假賬糊弄你,是不是有人盯着?”
“當皇帝也是一樣,偏信外臣不行,那些文官們報團欺負你。這時候就需要有外戚有皇親,制衡嘛!”
這時,老爺子又深深歎口氣,“咱當皇帝的時候,和你想的一樣,天下這些腌臜事怎麼就不能斬草除根。當官的貪腐弄權,皇親國戚貪婪無厭,他們怎麼就不能各個都高風亮節呢?”
“那時候咱一宿一宿睡不着,人是一車一車的殺,但還是想不通。現在咱退下來才想明白,孩子,這就是人性!”
“皇帝也鬥不過人性,做了這個位置注定這輩子他娘的讓人給氣受!較真管不過來,能活活把自己氣死。所以呢,這些事呀,控制在你能管得了的範圍内。”
“隻要它威脅不到咱們,一切都好說,若是威脅到咱們,那就大開殺戒!”說到此處,老爺子又是一笑,“就拿你丈人這事來說,它就是小來小去的小事!”
“那人有啥野心?咱一個眼神他都能尿褲子?根基又淺,家族人丁又不旺!”老爺子繼續笑道,“哎,說起來你丈人算不錯了!”
朱允熥有些詫異,他沒想到老爺子竟然給了趙思禮這麼高的評語。
“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跟自古以來那些外戚想必,你丈人是不是老實太多了!”老爺子笑道,“再說,他無非就是在藥鋪子入點幹股,暗地裡收點不該有的孝敬。你真當他沒别的來财的門路?他是不敢!”
“他要是敢,早就和那些勳貴之家摻和到一塊了,憑着皇後親爹的名頭,用得着費力不讨好的弄這些小錢兒?”
“他還是有底限知道本份的!再說不看僧面看佛面,你把你丈人一刀宰了,未必就能讓天下人都跟包公似的鐵面無私,但你媳婦和你兒子咋看你?”
“皇帝難當,一家之主也難當,男人更難當。外是勾心鬥角,裡是人情世故!”
難,真的很難。
人生在世,明知道很多事是錯的,可不得不虛以為蛇不得不委曲求全,甚至連選擇都做不得。
人情這種事,别說這個時代,就是後世又有幾人真的能撇清?
鐵面無私那是戲文!
古往今來曆代皇朝,頌揚的那些六親不認的官員,其實都是糊弄老百姓呢。把皇帝說得都是饒舜一般,那更是糊弄老百姓。
這些道理,朱允熥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