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翻身下馬,揮手驅散着身前的霧氣.....那不是霧,而是戰馬口中的熱氣,然後這匹上好的駿馬,連嗚咽都沒有一聲,就栽倒在泥地當中。
身上被鞭打出來的血痕,迅速被雨水包圍...雨水之中,便馬上摻雜了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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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弟!”
武定侯郭英的嫡子,淮西行營總管,驸馬都尉郭鎮頂着瓢潑大雨,從莊子裡奔出來。
“哥!”郭官僧奔過去,“四叔如何了?”
“老頭子.....”郭鎮眼睛通紅,滿是血絲,一看就知道熬了好些天,“不太好!”說着,拽着郭官僧的胳膊就往莊子裡走,邊走邊道,“下午的時候都不認人了,剛才醒來說餓。家裡人都到了,就是沒見你,老頭子問了四五遍了!”
郭官僧心中一堵,狠狠的擦了把臉上那不知是雨水還是淚水的液體。
等他的雙腳邁進莊子大門的一刻,又是驟然一頓。
莊子中靜悄悄的,除了雨聲雷聲别無聲音。但屋檐下,窗戶上,門梁上,那一條條白色的孝布....還有郭家下人們身上,已經纏在腰間的孝布....已說明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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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如何了?”
郭鎮拉着郭官僧站在後院正房前,對門口一個獨眼老兵問道。
那老兵胡子拉碴,僅存的一隻眼睛在燈火之下,像是琉璃球似的,綠油油的。
“侯爺起來了,正吃飯呢!”老兵的嗓子眼,就好像被刀刮過似的,極其沙啞。
“大夫呢?他怎麼說?”郭官僧心裡咯噔一下,行将就木的老人,忽然醒來鬧着要吃東西,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說他媽什麼說?老子自己就是大夫!”
屋裡,忽然傳來郭英中氣十足的怒罵,“大夫?他娘的老子這輩子殺的大夫,比他媽大夫瞧的病人都多!小四,跟老子滾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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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叔!”
郭官僧大步進屋,腳步又是一滞。
滿頭白發的郭英,松松垮垮的披着一件衣服,露出滿是刀疤的胸膛,正坐在桌子前,大口的啃着羊排。
他身後,兩個妙齡少女,低眉順眼的幫他揉着肩膀捏着腿...
“您這是....?”郭官僧愣了。
“滾過來!”郭英白他一眼,扔了手裡的骨頭,又從面前的大盆中撈出一塊,且在盆子邊上磕了磕汁水,然後側頭,兇猛的撕咬起來。
“四叔.....”郭官僧在桌子對面坐下,“您老?”
他心中很是疑惑,他不是沒見過死人,也不是沒見過回光返照的死人。可如今郭老侯爺這架勢,怎麼看都不像是要不行的人!
“咋?”郭英白他一眼。
“您...還病着....”郭官僧看了一眼那盆肉,那是整整一盆的清炖羊排,開口道,“羊肉火大,您不能吃這麼多?”
“曹!”郭英罵道,“老子這輩子打生打死,為的就是這一口肉!”說着,舉着手裡的骨頭,看着郭官僧,“那時候,整日想着死之前敞開了吃肉,這輩子就他媽沒白活!”
說着,扔了手裡的骨頭,又拿起一塊,大笑道,“他娘的到他媽的吹燈拔蠟燭的時候啦,現在不吃,死了怎麼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