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拿着當年廪君射殺祂的箭矢,
都無法殺死祂!
沒錯,他無法殺死祂,就算射穿祂的身體,射中那條緻命的青線,祂都不會死——鹽神純淨無暇的臉動了動,最後露出一個微笑,擡起半透明的手指,要取下胸前的玉令。但祂的手指卻落了個空,碰到玉令時那半透明如水晶般的手指從尖端散開,化作一片片的鹽晶,又像一片片死去的鹽蟲,打着旋從空中飄落,宛如冬月裡的一場細雪。
白雪紛紛何所似?撒鹽空中差可拟。
細碎的鹽晶撲簌簌落下,鹽神華美的身軀悄然開始崩解,玉令嗡鳴震顫,那條代表神之生命的青線竟然已經斷裂,鹽神的胸膛整個化為純粹的鹽晶铿然破碎,顯出一個巨大的空洞,她的身體也如脆弱的水晶般易碎,風吹過時大半個身體寂靜消散,化作漫天飛舞的白鹽。
玉令從空中落下,但這無關緊要,鹽神已然步入死亡。
為什麼?
鹽神沒有掙紮,隻是用那雙重歸剔透的銀白色雙眼注視着大地上的白虎與人。射殺神的人類并沒有多注視神一眼,撿起墜落的玉令後就直接奔向了血淋淋的白虎,用雙手将它抱住,踮起腳要觸碰白虎的額頭,不顧自己沾了一身血污。白虎卻掙紮着避開了,它的力氣很大,輕輕一甩頭就把人類撇到了一邊,讓他踉跄着退後了兩步。
這讓鹽神想起了過去,想到了初代廪君。廪君是有大志向的人,哪怕貌美如鹽神都無法阻礙他開疆擴土的步伐,她嘗試阻攔他,同衆多神明一起化作飛蟲阻攔他,但最終神卻被人殺死。廪君送給她的青線,成了殺死她的生命之線。
人都是這樣吧,讓神無法理解,感到困惑。那頭白虎也是這樣,它有豁出命的兇惡,悍不畏死的襲殺神明,膽大狂妄,野心勃勃。鹽神看出了人類對白虎的感情,也看出了白虎的躲避。他們曾合作無間,但現在白虎卻拒絕了人類的擁抱,隻是咬住了他手裡的玉令。
或許這就和她與廪君一樣吧。鹽神這樣想着,緊接着那雙銀白色的眼睛卻驚訝睜大。
她看到白虎避開人類後,叼着玉令嚼嚼吐到旁邊,随後竟然發狂般咬住自己胸前沾滿血污的皮肉,咬死後猛一甩頭,竟是将這張皮活生生撕扯了下來!
“撕拉——”
沉悶聲響中安雪鋒活生生撕下了一層皮肉,露出的卻不是血紅跳動的肌肉,潔白柔軟的虎毛像蒲公英一樣綻開,順着脊背滾落,轉眼間它就變成了一頭仍舊龐大威武,卻有一身雪白幹淨皮毛的白虎!要不是那身血紅腫脹沾滿污染血污的虎皮被它甩到旁邊,再旁邊還有被鹽神污染徹底腐蝕成灰白色的一張皮,幾乎都看不出白虎剛經過一場激烈的弑神之戰!
“啧。”
渾身幹淨後白虎才抖了抖毛,親昵蹭向人類。這次卻輪到人類皺起眉頭,幾次想避開,卻躲不過白虎的親昵,讓白虎的大頭拱到懷裡。然後白虎巧勁一低頭再一仰頭,就讓人類坐到了它的背上,毛絨絨虎尾繞過來癡纏一會,尾尖蹭着人的臉頰,蹭來蹭去,終于讓人忍俊不禁笑了起來。
這就是感情嗎?
注視着這一幕的鹽神露出困惑的表情,她這次複蘇擁有了信徒,見識到了李君對家人和族人扭曲的情感。她也再次擁有了死亡,親眼目睹到了白虎廪君和人類親昵的互動。更久遠之前她被烏螺山山神趕出了大山,令那位血統純粹的土司王驚怒不已。
土司王墓正發生巨變,然而本該帶來颠覆性力量的蝴蝶碎片卻被山神奪走。甚至山神還蠻不講理一道令下,将祂驅逐了出去——哪怕鹽神曾是初代廪君的敵人,祂也算是土家族這一系的神明,屍體是初代廪君随葬的戰利品,山神憑什麼将祂驅逐出去,這就是在壓制土司王!
山神是偏向苗族的山神,祂們是土家族的,神系不同,族群不同,哪怕土司王墓在烏螺山上,也是敵人。
押送祂離開的銅棺僵屍是這樣說的,它也怨氣滿滿,離開了烏螺山,連半點污染殘餘力量的增強都享受不到,他們就是這次山神與土司王博弈下的棄子。
然而鹽神卻聽說烏螺山山神将祂驅逐出去,隻是因為祂的愛人不喜歡鹽。
是權力地盤争奪,還隻是因為愛人的一句話?鹽神不明白,但她覺得如果山神真正愛上的人,那祂應當會把那塊代表權力與力量的碎片送給她吧。
鹽碎不斷飄落,鹽神隻剩下一雙銀白色的眼睛,如月輝般澄澈剔透,宛如夜明珠般散發着淡淡的光亮。
多少年過去了,新的蝴蝶碎片再次落在了土司王墓。
這次的碎片又會最終落到誰的手裡?
是勢在必得的土司王,還是烏螺山山神,亦或是這位已然化身白虎,殺死了鹽神的新廪君——沒錯,能殺死她是隻有初代廪君,而現在人類用玉令殺死她是事實,那就隻有一種可能。
他和白虎是一體的,他們共享權力,共享身份,有一種極為親密,甚至靈魂都能被規則視為一體的密切關系。所以人類才能獲得白虎的身份,代為初代廪君,将她射殺。
這樣親密的關系,如果蝴蝶碎片落到白虎手上,它應當也會送給人類吧。
鹽神想到,緩緩閉上了雙眼,神哪怕死亡也如同漫長的沉眠,不知這次會是多少年的沉睡。或許等她再次醒來,流傳在烏螺山的故事就不再是山神與他的新娘,而會是白虎與人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