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父親是個農民,木讷而不善表達。留給他的畫面,總是在昏暗燈光下,喝着劣質啤酒,臉上有着紅色。
他的母親同樣也農民,善良而怯懦,溫順而忍耐,總在全家吃完晚飯、丈夫默默飲酒時,繡着毛衣,對他說着那套不知道說了多少遍的理論。
好好學習,隻有好好學習,才能離開這裡。
那時,他并不懂得這一點,
他喜歡山林間飛舞的螢火蟲,喜歡将薪柴遞進爐竈、看着竈火升騰,喜歡追逐雞犬,和同伴嬉笑打鬧,甚至還喜歡那台老是不靈的破電視和表哥家的二手遊戲機。
他不理解,為什麼他的父母艱辛勞作,希望他能夠改變祖輩的命運,從蔓延不知道多遠的黃土、大山之中走出去。
直到他上了中學,離開鄉村,走進城市,來到鋼筋水泥的堡壘。
他第一次發現,世界是如此絢爛而繁華,
他的未來,并不是隻有像父輩一樣,日複一日沒有終點的重複勞動這一條路。
然而,平庸,平凡,普通,
有如地心引力一般,牢牢攥緊他的腳腕,将他甩落在地。
從職業學院畢業後,他不甘于回到大山,過着那漫長到可以一眼望見盡頭的麻木人生,選擇留在城市。
他,成了城市的建造者,或者說,一名建築工人。
這份工作和父輩所從事的農活沒有任何區别,麻木,機械,重複,日複一日,一如一台腐朽生鏽的機器,燃燒着燃料,沉默前行,毫無光榮可言。
在高高的吊塔上,系着安全繩的他看到了城市的繁華,他甚至是這繁華的締造者,
可惜,那繁華與他毫無關系,他隻是個工具。
但,哪怕作為工具,他依舊想要留在這片冰冷陌生的鋼鐵叢林之中,享受着網絡,遊戲,電影,手機,燈紅酒綠,這些麻木鄉村中不會擁有的一切。
甚至,他還能在閑暇時候看兩本書——汲取知識是痛苦的,并不是說書籍的晦澀深奧,而是在看書過程中,他總能慢慢領悟到什麼。
領悟到,一些冰冷生硬好似鋼鐵堅冰的真理。
這個世界存在命運,存在人力所無法跨越的階級壁壘,他為城市的繁華充當了薪柴,但燃盡了火焰的薪柴,終将被遺棄,正如那正在退化的祖輩鄉村一樣。
他不屬于這裡。
大時代下,他的領悟,他的痛苦,一文不值,無人問津,
礦坑中被掩埋的無名者,被機械絞斷吞沒手指的工人,蒼老麻木、捏着老舊錢币坐在銀行櫃台上等着寄錢的農民,農村中喪失勞動能力又沒有生活保障的卧病在床老人....
這才是和他一樣的同類者的命運。
直到,他被殺場遊戲選中,拔擢成了玩家。
丁零當啷——
鐵鍊相互碰撞,摩擦着落葉。
蒼白的人形怪物,嘟囔着什麼東西,向前走着,十五具屍首被從河底拖拽而起,連同生死不知的邢河愁一起,在萬裡封刀面前,緩緩拖過。
上天選中了我,
萬裡封刀攥緊了劍柄,身軀慢慢繃緊。
我拒絕,接受既定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