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臻默默聽着也不反駁老婆。
他們家一直是這樣,什麼事都是楊瓊芳說了算,原臻掙的錢大部分都上交給老婆,留下的小部分錢自己也不怎麼花,原森要他就給。
怎麼看都是個二十四孝好老公。
村裡的女人都這麼說,都羨慕楊瓊芳。原老頭家隻有原臻這麼一個獨苗,分地的時候又分到個好地方,馬上就被政府占了,拿到這筆拆遷款足夠養活一家老小幾十年。
原森那時候太小了,對錢沒什麼概念,街坊鄰裡說他家馬上就要有大錢,他尋思那多買幾根腸給那條小土狗好了。
那土狗後來變得特别親近他,每次原森回家都甩着尾巴在門口等他。原森有時候摸摸它髒兮兮的腦袋瓜,有時候隻是看着它,随便它擡爪往自己身上撲。
再後來楊瓊芳突然提出離開村子,在縣城裡買套房,看那架勢這事是闆上釘釘了。
搬走的前一天原森還住在爺爺家,聽外面的人講他父母為了房子的事半夜吵架,吵的街坊鄰裡都不安生。
他爺支着個馬紮坐門口邊抽大煙邊和他講:“将來可不能找你媽這樣的媳婦啊。”
原森專注于逗那隻土狗玩,根本不聽他爺講話。扔出棍子它又叼回來,揚起個腦袋鼻頭濕潤潤的,他忍不住伸手戳戳。
收拾行李那天原森就被叫回家了,小孩子不懂事,還問:“我們不和爺爺一塊住了?”
楊瓊芳一把将他拽過去,“你到底是他家孩子還是我家孩子?是我生的你,不是他老原家!”
她聲音那麼大,震得原森耳朵疼,心裡想的是,火腿腸白喂了,那狗鐵定不記得自己。
搬到縣城以後的生活并不順利,房子并沒有立刻買下來,一家三口租房住。楊瓊芳脾氣不好,總是找茬和原臻吵架。就是再老實的人也是有脾氣的,于是兩個人常常吵,楊瓊芳常常上手撓人,撓得原臻胳膊上都是捋子。
原森在那裡讀了半年學前班,不适應城裡的生活,說話還有村裡的口音,會被同學笑話,老師看他的眼神也不和善。不過沒多久楊瓊芳懷孕了,原森對他媽肚子裡這個孩子沒什麼概念,村子裡其他小孩也有弟弟妹妹。以後他也要有了。
他媽變得溫柔了許多倒是真的,原森有點感謝這個未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家裡的鍋碗瓢盆不再砸,他也不用睡着睡着就被驚醒。
但好日子來得快去的也快,楊瓊芳懷孕四個月忽然流産了,聽說還是因為吵架,被氣到了,下樓梯時腿一軟直接跌下去。
原森依稀記着他被領去醫院的病房,他媽臉色蒼白,本來隻是雙眼無神,看到他時忽然悲恸大哭。他一下被震懾到了,有了弟弟或者妹妹死掉的實感,同樣有遺憾和難過的情緒在。
主要還是他媽哭的太慘,哭得聲音好大,整個病房、樓道都是她的哭聲。
折騰這麼一回,楊瓊芳算是元氣大傷,原臻比以往更加沉默。
一周後的某天原森在班裡打了架,騎在一個笑他說話土氣的孩子身上。這事被老師通知了家長,原森回家後楊瓊芳二話不說給了他一耳光,目光很狠,好像很恨他的樣子,“你也要我不好過,你也來折磨我!”
楊瓊芳這一下幾乎使了全力,要不是剛出院身子虛,可能就要打出事了。原森嘴巴裡滲出一股鐵鏽味,臉上火辣辣地疼。以前他爺總是在飯桌說他媽有病,這一回他也想,他媽是不是真的有病。
夫妻倆的争執愈演愈烈,原森有時候會聽不懂楊瓊芳在罵什麼。
直到半年後的某天,楊瓊芳忽然提出:“我找我哥借了點錢,看好了房也付了首款,咱們一家搬家吧。”
桌前的兩個男性都愣了,一個是七歲的原森,另外一個是三十三歲的原臻。
遇到陸施甯的時候原森已經能講很标準的普通話了,沒有村音,雙頰也不泛紅,看上去很精神活潑的一個小男孩。
可是陸施甯又與他不同。
他父母和陸施甯的父母在走廊裡打招呼,陸施甯就坐在沙發上朝外看。五歲的娃娃長得精雕細琢,頭發看着就很細軟的,連手指甲都透出粉嫩。
原森忽然想到自己那個沒出生的弟弟或者妹妹,忽然很想要一個弟弟或者妹妹。
于是繞過家長,鑽到别人家門裡探出個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