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你服完更卒之役回到鄉裡,便可以見到自己的田和宅了,或許官府還會分配一名仆役去幫你耕田。”
樂交待完這些事後,便苦笑道:“也隻有喜君,才會在初一這天還堅持審案,不讓吾等休沐,不說了,我得趕緊回家去,不然老父可要痛罵我了。”
說着,他便匆匆離去,隻是走之前,猶豫再三,拍着黑夫的肩膀,收斂笑容說道:“到了更卒那邊,要小心……”
對他這句話,黑夫一時間沒能理解。
離開縣獄後,黑夫站在大門口處,閉上眼,感受着和曦的陽光,這就是自由的味道啊。
回頭看着縣獄裡面森嚴的秩序,再看看街上來來往往的熱鬧人群,恍若隔世。
踏入這裡時,他還是一個不知前途的小士伍,現如今,卻已經邁出了在這時代的第一步,得到了夢寐以求的爵位。
但他卻不因此滿足,區區公士,仍然不夠!
黑夫之所以這麼想,還是因為今日訊獄時,僅僅因為湖陽亭長是上造以上爵位,就得以免除戍邊,改為鬼薪,這給了他啟迪。
通過這場官司,黑夫意識到了,秦律如此嚴苛,在秦國生活,說不準哪天就一個不小心,觸碰紅線犯了法。
若是平頭老百姓或者公士,該怎麼罰,就怎麼罰。可若有上造以上爵位,便能以爵抵罪,減輕罪責。
“為了自己的小命着想,至少要先升到上造,才更保險些。”
如此想着,黑夫便招呼着季嬰,想同他一起去縣城南門校場報到——今天就是他們服更役的日子。
“現在就過去?”
季嬰卻一臉不樂意,說道:“黑夫兄弟,雖說役期不可耽誤,但方才獄吏不是說,我吾等可以延期一天去服役麼。你我剛得了這麼多賞錢,豈能不先去吃一頓好的,慶祝一番?再說了……”
他指向街道上熙熙攘攘、熱鬧非凡的人群道:“今天可是過年啊!”
“過年?”
黑夫一臉茫然,嘀咕道:“今天是十月初一,才剛剛入冬,過什麼年?”
……
“黑夫兄弟,你在縣獄裡能說會道,十分精明,可一出來怎麼像是被誘鬼迷住,連哪天過年都不知道了?”
半晌後,季嬰上下打量着黑夫,像是在看一個從遙遠蠻夷國度回來的人,活了十七八年,連哪天過年都不清楚,這日子也過的太糊塗了吧,又或者是中了邪,被專門迷惑人的誘鬼把魂兒給勾跑了?
“在裡面呆久了,一時口誤,一時口誤……”
黑夫知道自己鬧笑話了,隻好搪塞過去,同時腹诽道:“我又不是研究古代曆法的,頂多知道點曆史大事,怎麼會知道在秦國,今天就是大年初一啊!”
原來,秦國曆法,不但與後世的公曆大相徑庭,與夏曆(農曆)也不盡相同,而是獨特的“颛顼曆”。這一曆法最大的特點,就是以建亥孟冬之月,即陰曆十月一日為歲首,所以這一天,的确是大年初一……
再看縣獄、縣寺裡進進出出的各級官吏、有爵者,相互見了面,都會笑着作揖,道一聲:“正旦安好。”權當是拜年了。
在離開縣獄時,獄吏樂對他們說,考慮到二人為配合審案,在縣獄耽擱許久,所以被允許晚一日去服更役的地方,也就是說他們明天才用過去,還給他們一人發了一枚竹簡,上面寫着前因後果,權當是證明……
于是黑夫便放下心來,帶着一絲好奇,在這“大年初一”的安陸縣城裡逛了起來。
安陸縣是一個古老的城市,據說是三百年前春秋時期吳師入郢,楚昭王避難時所建,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在楚國統治那幾百年裡,這裡就是江漢地區一個重要的交通樞紐。此地被秦國占據後繼續發展,如今城周長五六裡,有戶三千,人口近兩萬,是當之無愧的大縣。
縣城大緻可以分為東、西兩城區,西城瀕臨溠水,有個小小的渡口,是闾裡(居民區)和集市所在地。東城瀕臨曲陽湖,據說以前是楚王的行宮,如今被改建成官寺,黑夫他們滞留多日的縣獄就在這裡。
今日下午,大小官員都可以休沐,官寺區較為冷清,等離開東城,進入裡闾區後,過年的氛圍才更加濃烈。
隻見居住在城内的有爵者們,紛紛走在路上,或穿着新縫制的冬衣,或手擒雞鴨、拎着狗腿、鮮魚,這相當于是置辦的年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