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秦國官府也沒有因為被盜的是楚國貴族的墓,便默許這種行為。恰恰相反,秦國也認為,盜墓者掘人祖墳,是傷天害理、禽獸不如的行為,故而“以嚴威重罪禁之”,立法對盜墓者嚴加懲戒!
盜墓,尤其是多人合夥的盜墓,發生在他們小小湖陽亭,絕對是一樁大案了!
黑夫起身道:“《盜律》中有言,盜發冢(盜墓),與殺人、傷人緻殘等同罪,輕者黥為城旦,重者處以磔(zhé)刑……舉報者,緝捕者,亦有購賞!”
他看着去疾,有些惋惜地說道:“公士去疾,你既不是誣告,也不是诽謗,有什麼見不得人的?為何不親自來亭裡報案,或者轉告裡正,讓裡正告知鄉吏?那樣的話,非但不會處罰,還有賞賜。何苦出此下策,用匿名信來投書?”
去疾也聽出了黑夫的惋惜之意,苦笑着道:“好教亭長知曉,一來,是我一時糊塗,因家中新婦有了身孕,便不想冒險。可也沒辦法視而不見,我便生出了投匿名書信告知官府的想法,不管成與不成,至少能讓我良心無愧。剛開始時心存僥幸,覺得無人能猜到是我,誰知亭長料事如神,第二天就找到我家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去疾隻是個沒有什麼背景的小公士,那些個盜墓賊卻有數人,萬一他告發之後,官府沒抓到賊人,那些盜賊卻知道是去疾告的狀,惱羞成怒之下,報複他家怎麼辦?
“還有第二個原因……”去疾欲言又止,看了看室内衆人,盯着黑夫道:“我隻說與亭長一人聽!”
……
待黑夫将衆人都打發出去後,回頭問去疾道:“衆人都已走了,你要說什麼,便說罷。”
“我先要拜謝亭長。”
去疾在草席上長拜及地:“謝亭長今日當着我妻的面,沒有用繩索将我縛住,還說隻是找我問話,不然以她那柔弱的性子,定會吓壞了……”
黑夫讓他起來:“我雖是亭長,依法執法,但誰沒有父母妻兒?不必為難的地方,我不會刻意刁難。”
去疾苦笑着道:“我也在鄉中聽過點律令,知道自己此番是犯事了,隻是不知會被處以何種刑罰,還望亭長能告訴我。”
“匿名投書,罰三甲,相當于四千多錢,若不能償清,就為官府做勞役。”
黑夫道:“以你家的财力,繳清也不難罷?”
“亭長高看我了,這四千錢,足以讓我傾家蕩産。”去疾面露苦澀。
這時代的富人之家,大概就是十萬錢左右的家财,有牛有馬,還有僮仆。中人之家,兩萬錢左右,能養得起牛。黑夫家現在也就勉強摸到了萬錢标準,本以為這去疾的家境能好些,然而卻更差?
去疾開始訴苦,說他去年成婚,已經花了幾千錢,如今餘财不多,恐怕要将家裡的東西,乃至于他那小妻子的嫁妝都變賣,才能湊齊罰款。
“吾妻的嫁妝是萬萬不能賣的,那可是救急錢,待生下兒女,還要撫育其長大。”
去疾咬了咬牙:“實在不行,我便去為官府做勞役吧。”
他一句話一聲歎,說的很凄涼,就這病怏怏的身體,恐怕重一點的活都幹不了吧。
黑夫雖然惋惜同情,甚至還有點歉意,卻不可能就這麼放了去疾。
在秦國,身為官吏,“縱囚”可是要被重處,耐為鬼薪的,黑夫可不想刮了頭發,去和前任湖陽亭長作伴。
他也不可能隐瞞真相,減輕去疾的罪名上報,那樣他就會犯“失刑”罪。若是無意的失刑,可能隻會罰款。若是有意的,那就觸犯了“不直”罪。
呵呵,到時候,他可能就要被發配到更加荒蕪的黔中郡去拓邊了,那個誣陷他的湖陽亭求盜買,好像就在黔中郡呢。
黑夫隻能在心裡對去疾說一句抱歉:對不起,我是警察。
然後安慰去疾說,若是他明日去到縣裡,能将事情經過好好交代清楚,或許獄掾會從輕發落?
對此,連黑夫自己都不能肯定,想那獄掾喜的鐵面無私,就知道他絕不會放過任何一次觸犯法律的行為。
但去疾卻受到了鼓勵,再拜道:“多謝亭長,那我便實話實說了!”
他擡起頭,下定了決心:“亭長,我之所以甯可投書,也不敢親自來告發,是因為,那一日,盜墓發穴的賊人們在商議時,提到了一個人的名!”
“誰人?”黑夫追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