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沒猜錯的話,敖。你八成是一個受過訓練,身負使命的楚諜吧!”
……
敖手裡的弓弦猛地拉緊,随即又放松。
他贊歎起來:“亭長不愧是上任後就屢破大案的幹吏,不但步步逼近,追查到了我,還能猜出我的身份,真是佩服!不錯,我正是奉命潛入安陸縣的楚諜,隐藏身份一年有餘,如今要打探的事已經查明,自然要回國複命!”
“果然是這樣!”
黑夫感覺血液在朝自己頭上倒灌,拳頭捏得緊緊的。
“第二個問題,以你的本領,随時可以悄無聲息地逃走,為何拖到現在,還非要帶着其他幾個庸耕者一起走,甚至不惜以身為餌,為不會騎馬的六人争取時間,他們又是何人?也是楚國細作?”
提及此事,敖的面色有一絲暗淡:“亭長卻是猜錯了,他們,隻是在楚國活不下去的普通庶民。”
“當初我混入這些楚國逃民中間過江,隐藏身份。來秦國後,衆人才發現,并沒有傳聞中的好日子,在秦或在楚,區别不大。身為邦亡之人,想要在異國受平等相待,何其難也,于是衆人便後悔了,想要逃回楚國去,那裡雖然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是故鄉,還有親人。”
“我一個人離開,自是不難,但若棄他們不顧,事後被發現了,衆人皆要連坐服刑。我不願讓他人為我受累,便想賄賂裡監門,為吾等僞造驗傳,誰料他卻中途反悔……”
這便是整個案子的起因了。
“也是我處理不夠缜密,沒料到黑夫亭長會參與查案,事情敗露後,不但連累了衆人,還連累了信賴我的石君。我自知救不了石君,隻能憑一己之力,讓同行的楚人多些逃走的機會,也能讓心裡少些愧疚。有個會騎馬的非要随我來,不幸身死,隻望其餘六人,能順利抵達雲夢澤。”
這下子,黑夫就更是不解了:“敖,你真是個怪人,殺裡監門和獵戶之妻時心狠手辣,可火燒廄苑時,卻又放過廄吏等人性命,甚至不燒耕牛,又顯得心慈手軟……”
“再者,你身為楚諜,本該優先完成使命,其他都可不顧,卻為救楚國逃民一起離開,屢屢犯險。要我說,你真是個處處畫蛇添足的楚諜,讓人困惑。”
“亭長還知道楚國畫蛇添足的典故。”
被黑夫說中了自己的弱點,敖卻有些驕傲:“楚士行事,一貫如此,有所為,有所不為。”
“黑夫亭長,這一點,你應當可以理解。我聽人說,你曾狠心将盲山裡百餘人繩之以法,卻為了幫一個無辜受過的公士,白送了他四千錢,這不也是心慈手軟麼?看來,你也是個畫蛇添足之人啊!”
黑夫一愣,自嘲道:“也對,我也做過不少自相矛盾之事。”
這時候,敖像是想通了什麼,表情放松下來:“黑夫亭長,我想清楚了,還是不殺你罷。一來,我的母族是東遷的若敖氏後人,你抓住了盜鬥辛墓的盜墓賊,若敖氏欠你的人情,我替他們還。再者,這世上真正的士本就不多,再少了你,豈不更加無趣?其三,我雖是楚諜,與你各居其國,各為其主,但殺你,卻不在我的使命裡。”
“還跟若敖氏沾親帶故?”黑夫不曾想,居然還有這樣一層關系,嘴上卻硬着:“你不為被捉住的石報仇?”
“亭長隻是履行秦吏職責,是我對不住石君,連累了他,要報仇,也當是我自刎謝罪。”敖倒是分得很清楚。
黑夫大笑:“那我還真得多謝你不殺之恩了,隻不過啊,敖,你又做了一件畫蛇添足之事,真不是個合格的楚諜……”
“亭長申斥得對,做間諜,我不合格。”
故意和敖說些有用沒用的,黑夫也沒閑着,他一直在調整自己的身體,讓身體側向敖的眼睛,讓他看不見自己另一隻手的動作,抓住敖松懈的機會,悄悄朝足縢上的刀削摸去……
因為,他從不把性命寄托在敵人的憐憫上!
兩寸,一寸,指尖觸到了刀柄鐵環,摸到了!
黑夫心中一喜,然而,就在他終于握住刀柄,緩緩拔出時,弓弦突然響了!
“嘣!”
剛才還笑嘻嘻說着不殺黑夫理由一二三的敖,射出了箭,毫不猶豫。
“不好!”
黑夫瞳孔因為恐懼猛然收縮,随即,他左腿小腿處傳來一陣劇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