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這片城牆防禦的校尉立刻上前阻攔,但在老者仆役出示一枚銅符牌後,卻變了顔色,誠惶誠恐地朝老者下拜。
“不知竟是唐公至此!”
聽到“唐公”二字,城下的魏卒竟紛紛站起身來,朝老者肅然作揖。
在大梁,隻有一位唐公,那就是年已九旬的唐雎(jū)!
他沒有官職,不是封君,但上到魏王,下到匹夫販卒,沒有誰敢不敬重唐雎。
因為這位老人,已是魏國僅剩的傳奇!
唐雎很長壽,他生于九十年前的魏襄王時代,年輕時沒有什麼作為,不惑之年依然隻是個小使者,名不見經傳。
直到魏安厘王十一年時(前266年),齊楚攻魏,無可奈何的魏安釐王遣唐雎入秦求援。唐雎靠着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說服秦昭王遽然發兵,日夜赴魏,魏人皆言:“齊、楚聞之,乃引兵而去。魏氏複全,唐雎之說也。”
這次立功之後,本該高升的唐雎因為不滿魏安厘王荒淫無度,寵信龍陽,辭官去做了信陵君的門客。
安厘王二十年(前257年),信陵君竊符救趙,事成後志得意滿,居功自矜,還是唐雎勸告他“人之有德于我也,不可忘也;吾有德于人也,不可不忘也。”這才讓公子無忌猛醒,禮遇趙王和平原君,這才被諸侯尊崇,成了合縱領袖。
唐雎輔佐信陵君的那段日子,曾是魏國,是山東六國最後的希望。信陵君率五國之兵破秦軍于河外,逐蒙骜至函谷關,使秦人不敢東出。當是時,信陵公子威振天下,門客人才濟濟……
隻可惜,信陵君壽命不長,在他被魏王猜忌,郁郁寡歡而死後,年近七旬的唐雎依然在奉行信陵遺志,奔走于六國之間。
魏景湣王二年(前241年),唐雎前往楚國,勸說春申君,說他“相萬乘之楚,當禦中國之難,為天下枭”,于是便以楚考烈王為縱長,促成了新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合縱攻秦。
隻可惜,唐雎還是高估了六國,各懷心思的六顆散棋,終究難敵天下三分有其一的秦國枭子,龐煖攻秦失敗後,六國敗亡之勢已無可挽回……
但這不怪唐雎,除了子虛烏有的《唐雎不辱使命》是假的,從未發生過外,唐雎每一次出使,從未辱沒過自己的使命。隻可惜現在已經不是蘇秦張儀的時代了,秦國積累六世的滾滾大勢,無法被說客行人的三寸不爛之舌改變。
如今,唐雎九十歲了,他再也無法離開大梁,但歲月卻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迹,老人家年紀雖高,氣色卻不錯,笑着擺了擺手,讓衆人起來。
“二三子守城辛苦,不必多禮。”
而後唐雎又對校尉道:“後生,可否帶老夫上城頭看看?”
校尉面露猶豫,拱手道:“唐公,城頭風大,且秦軍不時朝城頭發箭,萬一……”
萬一唐公有什麼閃失,他還不得被全城的人唾罵死?
唐雎卻大笑起來:“百餘年來,秦軍圍攻大梁不下十多次,老夫因為活的久,竟有幸經曆了大半,風沙矢石,早就數見不鮮了。但秦國這十餘次攻梁,卻無一次成功,每一回,魏國的軍民,都齊心協力,守住了城池!”
這一番話,讓低沉的士氣一時振作!魏卒甚至高舉武器,發出了一陣久違的歡呼!
見衆人的精氣神回來了,唐雎颔首道:“且引我上城,老夫隻想親眼看看,此番圍城的秦軍,有多大陣仗,與白起三入梁囿相比如何?”
雖然沒有得到軍令,但唐雎之命,校尉不敢不聽,便讓幾個兵卒手持盾牌,護衛着唐雎,助他一步步登上大梁城頭……
……
梁城高十丈,風果然很大,吹得唐雎蒼白的須發紛飛。
他眯着眼望向遠處,朝西、北、東三面看了良久後,嘴角露出了苦澀的笑:“這還是大梁近郊麼?才半個月,便全然認不出來了。”
大梁的西北邊,曾是魏安厘王時圈起來的王室苑囿:梁囿。其建築風格相當考究,園内種有茂密的花木,養有麋鹿,松鶴在樹下栖息,池沼中可以劃船。
如今,梁囿面目全非,樹木都被秦人砍伐一空,種滿珍奇樹木的花苑僅剩一片滿是樹樁的醜陋空地。昔日魏王狩獵的獐子,大概早成了秦軍的美食。
整個視野之内,都被秦軍的營帳和黑首秦卒填滿,攻城器械就集中在西邊,時不時朝着大梁城頭抛灑石塊,射來煙矢,讓城内不得安生。
還有從東北面繞城而過的鴻溝,自從魏惠王命白圭開挖這條運河後,它就成了中原的大動脈,把梁、宋、陳、蔡各地聯系起來。每天都有無數船從大梁出發,運送魏地的桑麻布帛南下;又載回楚地的魚鹽皮革,犀兕之角,桂枝香料,在大梁市場上賣得高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