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第5頁)

  郦食其擡起頭,靜靜地看着頭腦發熱的弟弟。

  郦商興奮地道:“先前那三千魏卒就退往了那邊,據說魏王之弟,甯陵君公子咎就在睢陽,正招募三晉之士,背靠齊楚,一同抗秦。以兄長之才,未嘗不能為他所用,說不定,還能說動齊楚合縱,反攻回來,趕走秦人呢!”

  他想要這麼做的初衷,倒不是“光複魏國”之類的念頭,而是為了奪回自己“自由”的生活。

  然而,郦食其卻像看傻子一樣,看着天真的弟弟。

  “去睢陽?說服齊楚合縱攻秦?吾弟啊,你是平日裡,聽那些自稱做過信陵君門客的輕俠吹噓太多了罷。信陵君、唐公都辦不到的事情,我一介高陽賤民,能做得到?”

  放在十年前,郦食其何嘗沒有類似的理想?

  他家道中落,年輕時候連衣食都沒着落,為了将幼弟撫養長大,隻能從酤酒小販做起,後來又裝過儒士,替人寫信為生,慢慢地才拜某位沒名氣的魏國策士為師,學了點縱橫短長之術。

  他們這些縱橫者,都有自己崇拜的偶像,遠的有張儀蘇秦,近的有大梁城裡的唐雎。

  郦食其本想效仿蘇秦頭懸梁錐刺股,遍讀策士之術,并采儒生學問,再遊走天下諸侯,靠着三寸不爛之舌,做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

  可這十年間,他等來的,卻是六國相繼淪亡的消息。

  于是聰明的他便明白,縱橫家的好時代,永遠過去了。

  縱橫之術要想有用,必須是天下諸侯保持均勢,這種秦國獨大,一邊倒的戰争,說客策士就成了小道,無用耳。

  這時候去投靠秦國,似乎也遲了點,秦王的身邊,已經站滿了各方面的人才。想再像魏國的前輩張儀、範雎一樣,來一場君臣際會?

  四十歲的郦食其摸了摸自己一把胡子,覺得不太現實。

  他很清楚自己的斤兩,鹹陽朝堂上,并不缺他這樣的出謀劃策之人。

  驟然富貴是别想了,先活下來再說吧。

  但首先,郦食其得将他這個難以割舍遊俠兒生活的弟弟罵醒。

  “吾弟。”郦食其也不客氣,奪過弟弟的劍道:“睢陽你不必去了,我猜不出兩月,非但大梁會陷落,大宋郡也必然不守!”

  “兄長為何如此笃定!”郦商不服氣。

  郦食其自得地說道:“我不必出門,便知天下大勢。”

  接下來的一番話,聽得郦商目瞪口呆。

  “陳留,乃是魏國之沖要,四通五達之郊,兵之會地也,積粟數萬石,城守甚堅。然而,魏将卻不守而棄,将此地的積粟糧食盡數留給秦國,可見其愚昧不可救藥!”

  “秦人卻看得清楚,先來攻取陳留,正是為了控制這裡道裡輻辏的要道,并奪取陳留的積粟糧食。王者以民人為天,而民人以食為天,秦軍據陳留之粟,大軍東進,很快便能掃蕩魏東諸縣,再彙集到睢陽。甯陵君一向懦弱,擔不起重任,他絕不可能挽狂瀾于既倒,不可能成為第二個信陵郦食其笃定地說道:“這魏國,是亡定了!反正不管逃往何處,都是秦之郡縣,你還是早早絕了這個念頭,收斂遊俠行徑,好好做秦國治下順民吧。”

  郦商聽得十分洩氣,一屁股坐在草席上,抱着劍鞘一言不發。

  郦食其拍了拍他的發髻道:“你與那些與秦軍交戰的輕俠交好,難說會有人告發你。從明日起,你且在家中,哪都别去。我去結交新任的秦國官員,再試試看,能否也做秦國的本地小吏。”

  “兄長先前都不欲做魏吏,為何如今卻想要做秦吏?”郦商十分不解。

  郦食其看着弟弟,歎息道:“我不是說過了麼,不凝滞于物,而能與世推移者,方能存于世間。我若不做秦吏,庇護着你,指不定哪天,你就被秦吏按輕俠遊蕩罪抓了!”

  ……

  郦食其猜想的沒錯,秦軍之所以發兵占領陳留,第一目标,的确是陳留的積粟。

  在陳留倉庫處,奉命在附近駐守的正是黑夫所在的部隊,回頭看着那堆積如山的糧倉,他有些感慨。

  說來也讓人哭笑不得,那三千魏卒跑得太快,沒來得及燒毀這座糧倉。而魏國的陳留令知道陳留恐怕是守不住了,正打算一發狠,舉火将其焚之一炬的時候,卻是陳留的父老攔下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