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博點了點頭。
她絞着自己的手道:“此番,賤妾能活命否?”
張博搖了搖頭。
黃氏點頭不言,然後回過頭,看了看虛掩的房門,她和張耳的兒子才八歲不到,此刻正在裡面酣睡,并不知道外面正發生着決定他命運的事。
黃氏似乎下定了決心,舉手齊眉,雙膝跪下,頭伏于地,久久不起,對着張博行了最重的嵇首禮……
張博連忙避開,羞愧地說道:“老朽愧受此禮。”
“叔父受得起!叔父在外黃淪亡之際,念在故人情分上,收留我母子兩月。期間衣食供應不絕,我母子方能在這離亂之世,過了一段甯靜時光。”
“如今秦吏逼門,想來,叔父是必須将我母子二人交出去,但又怕我禁不住受刑,說了不該說的話,牽連張氏。故将我交出去時,我必是一具屍體……是這樣麼?”
張博偏過頭,雖然不願承認,但這就是他打算做的。
黃氏再度稽首:“但敖兒才七歲,不知世事,秦吏再兇殘,也不至于拷打他,從一個孩童口中問供詞,還望叔父念在兩家多年情誼,能留下敖兒性命!”
她擡起頭,兩眼垂淚道:“他父親漂泊半生,今已年近四旬,如今是生是死不得而知,就算活下來,今後是否還能有後嗣也不得而知。張敖便是他唯一的骨血!秦人緝拿我母子,是為了逼他束手就擒,張敖罪不至死,縱然入秦為奴、為隸臣,好歹也能給他父親留個後……”
“妾願以一死,換張敖性命,還望叔父允我!”
黃氏說的情真意切,張博本就極度慚愧,此刻心一軟,便鬼使神差地點了點頭。
黃氏大喜,三稽首,而後倒退着回到了屋内。
她掀開薄薄的紗帳,走到榻邊,輕輕撫過孩兒的發際,露出了一絲柔美的笑,又在其臉頰上留下最後一吻,些許淚水沾到了上面。
最後在張敖迷迷糊糊間,張口呢喃着尋找母親時,黃氏又逼着自己抽身離開。
她走出房門,依依不舍地回頭望向床榻上孩兒的身形,淚流滿面,卻依舊狠着心,雙手合上了門,然而站在台階上,抽出了張耳贈她防身的短刃。
“妾曾先嫁他人,而後嫌其庸碌,一度奔逃,這才遇到了夫君。人言,必欲求賢夫,從張耳……”
“九年來,此言果然不差,夫君待我如至親,妾亦始終确信,夫君乃世間英傑。”
“故,妾雖死不悔……先行一步,願黃泉之下,還能見君為我置酒高歌,仗劍技擊!”
黃氏雙目決絕,緩緩舉起短刃,舉過了胸口,舉到了修長脖頸之上……
看着這一幕,張博老淚縱橫,這位五十多歲的臃腫老人,竟朝着黃氏下跪稽首不已。
手中匕首滑落,發出叮叮當當的聲響……
屍陳于階上。
月色慘白。
深衣血紅……
……
伴随着後院一陣孩童的嚎嚎大哭,黑夫和他的手下們,終于等來了張氏的處理結果。
張博陰沉着臉走在前頭,他的兩名僮仆,用一大卷潔白的帛布,裹着一具染血屍體,緩緩走到堂上才放下。
展現在黑夫他們面前的,是一具面色安詳的女屍……
“這真是張耳之妻黃氏?”黑夫有些懷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