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三十一歲那年,燕軍入齊,連下齊地七十餘城,僅餘莒、即墨。時田單守即墨,身操版插,與士卒同衣食,共辛勞,妻妾編于行伍之間!這才有了困守三年,奮力一擊的複國壯舉!”
“如今大梁被圍,危如累卵,身為卿大夫,豈能抛棄民衆百姓,自己去高台避難?務必戮力一心,卿大夫與百姓一體,如此,方能集衆志而成城!”
話雖如此,但唐雎能勸動兒孫、弟子留下,卻勸不動魏王和公卿貴族們跑到王宮高台,緊閉大門,繼續宴飲笙歌,終日爛醉如泥,好麻醉自己,裝作不知魏國随時覆滅的命運。
魏國貴族此舉,讓魏人越發寒心,士氣一天低過一天。
現如今,大梁的牆垣終于垮塌,而作為城内守卒最後精神支柱的唐雎,也在驚聞城崩的那一刻,遺憾而不甘地,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這被許多人擡着的棺椁内,盛放的便是唐雎的遺體。
……
一行人艱難地跋涉到了範台,前些日子,這裡還有不少公卿貴族的門客私兵看守,不讓百姓上去,現如今,宮門卻空無一人。
城破後,魏王立刻宣布全城放下武器,選擇歸降。明日,公卿貴族便要跟着魏王出城投降,離開這座被溺死的城市,門客私兵也作鳥獸散,各奔前程去了。
唐雎的兒孫弟子們,打算将老人家的遺體葬在這,因為這是為數不多,還有一抹黃土的地方。
然而,一個十七八歲的青年,卻站在範台宮門處,伸出手,攔下了衆人。
“曾祖父不能葬在範台!”他大聲說道。
唐厲是唐雎衆多曾孫中的一員,從小跟在唐雎身邊,前些時日,就是他在照料唐雎的起居。
唐雎入棺時,衆人便找不到唐厲了,大概是在哪哭着,誰料他卻跑到這攔下棺椁。
“唐厲!”唐厲的父親,也就是唐雎的孫子怒斥他道:“你這不肖子孫,竟敢攔棺?還不快讓開!”
唐厲跪倒在水裡,低頭道:“曾祖父彌留之際一直在說,伯夷叔齊不食周粟,他亦不願葬在秦地!”
有人道:“大梁城内,何來秦地?”
青年指着身後的範台道:“如今魏王已攜帶公族百官,欲出城降秦,今日之後,魏就亡了,明日以後,此處便是秦境!曾祖父與秦國鬥了一生,黃泉之下,他豈能安息?”
“再者,範台乃是魏惠王這昏君所建,惠王沉迷酒色,耽誤國事,曾祖父一直不喜,更不能将他葬于此!”
“那你說該葬于何處?”唐厲的父親扛着沉重的棺椁,眼裡含着淚,悲憤地說道:“這方圓百裡,哪裡還有尺寸魏土!?”
其他人也嗟歎了起來。
“社稷都亡了,何況國土!”
“城内到處是水,一片亂相,也等不及送往城外了,難道要等秦人來羞辱夫子屍身麼。”
“人死為大,總是要入土的。”
“我……”唐厲一時間一沒有什麼好辦法,隻得眼睜睜地看着衆人擡着唐雎棺椁,登上了範台。
作為小輩,他的話是不頂用的,最後隻能擦擦淚跟上,與衆人一起,将棺椁埋在範台一角,開始了簡陋的葬禮。
城内條件簡陋,沒有素帛黑布,卻不缺少唱頌挽歌,捶胸痛哭的人更是絡繹不絕。
他們不僅是在為唐雎哀悼,也在為即将滅亡的魏國社稷追悼。
“四百多年前,晉大夫畢萬封于魏,是為魏氏。有蔔者預言,畢萬之後必大矣,萬,滿數也;魏,大名也。天子曰兆民,諸侯曰萬民。今命之大,以從滿數,其必有衆……”
“果不其然,兩百年後,魏氏之孫曰魏桓子,與韓康子、趙襄子共伐滅知伯,分其地。”
“又五十年,桓子之孫曰魏文侯,奉天子之命,帥韓魏伐齊,入長城,戰禀丘,斬首三萬,獲車乘兩千,虜齊侯歸于成周,遂列為諸侯,魏國始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