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第2頁)

  不可能是兵卒自覺,肯定是軍吏的命令。

  跟在後面亦步亦趨的黑夫立刻應諾道:“是下吏令衆兵卒做的。”

  “為何要如此?”李由問道。

  黑夫道:“是為了一衆心。”

  “一衆心?”

  李由來了興趣,在一個疊放整齊,被子上還放着胄的地鋪上徑自坐下,讓黑夫道來。

  黑夫看了看營帳外站了一圈的率長、五百主們,有些尴尬。

  李由卻道:“無妨,你且細細說來。”

  黑夫垂首道:“敢言于都尉,下吏麾下兵卒皆來自南郡各縣,有安陸縣人,有鄢縣人,有竟陵縣人,之前相互并不相識。且衆人從去歲被征召北上後,勞師在外長達一年,久不得歸,心中難免各念其家,此所謂衆心不一也。若遇陣戰,必遲疑相顧,不能應命向前。”

  “下吏在縣上時,參加過更卒練兵,必先以行伍隊列約束之,務必使其步調一緻,整齊劃一,不亂陣腳。到了軍營之中,更加嚴苛,兵卒即便是去做砍柴、放牧之類的事,亦不可單獨出門,必成行伍,不成行伍者,不得通行。”

  這就跟後世軍隊裡,三個人出行必須排隊列一樣,都是為了讓士兵在生活時,也養成良好的紀律性。

  疊被子等軍隊内務,也起到相同的作用。

  部隊的這種“形式主義”在後世多被诟病,但其初衷是好的,對于部隊的整齊劃一有很大促進作用。倘若連小小被褥都沒辦法做到天天疊放整齊,你也不必指望這支軍隊的兵卒在行軍、駐紮、作戰時服從更加嚴苛的命令。

  回想起來,前世在警校時,雖然天天咒罵,可現如今,已經成了黑夫難以抛舍的習慣。

  整齊劃一,是集體力量凝聚,日漸養成積累的重要方式,這就是黑夫所說的“一衆心”。不管是古代的兵法家,還有近代的各國軍隊,都在下意識地做類似的事。

  兵者,兇器也!

  經過一年的軍旅生活,黑夫對這句話有了全新的認知。

  他以為,所謂的兇,并不是戰必勝、攻必克的霸氣,也不是屍山血海的悲壯,而是對人命的冷漠,對人性的壓抑!

  軍紀軍規,是以泯滅個人性格為前提的,要使這種紀律性深入骨髓,變成他們生命中的一部分,讓所有人有一個強烈的歸屬感。

  受命為将要忘掉家庭,出國作戰要忘掉父母,臨陣殺敵要忘掉自己。

  沒錯,忘掉他們先前農夫、工匠、商賈、丈夫、兒子、兄弟的不同身份,而得到一個全新的身份,唯一的身份:戰士!

  這道理,放到秦軍中,也是一樣的。

  所以黑夫早在戶牖鄉駐紮時,要求手下兵卒們堅持每天疊被,培養他們的服從性和紀律性,到了陽城,有了新部屬加入後,讓老部下教新來的人疊被,也成了快速将他們納入這個集體的好法子。

  當然,更主要的原因是,黑夫想靠這種方式,吸引指揮官的注意。在秦律的塑造下,秦國不少官吏、軍官都變成了強迫症,升爵賜地要一百畝一百畝地賜,犁田也要劃得整整齊齊,軍隊就更不用說了,黑夫正好對症下藥……

  在日複一日嚴格要求屬下兩個月後,機會還真的來了,黑夫豈能錯過?

  于是他侃侃而談道:“故除了行伍訓練外,下吏以為,平日裡也可以讓兵卒從一些簡單的小事做起,以消除他們做黔首時的私心私欲,忘掉那些慵懶習慣,使百人整齊劃一,猶如一人!”

  言罷,黑夫作揖道:“下吏粗鄙之人,淺薄之見,讓都尉見笑了。”

  “百人猶如一人……”

  李由卻沒有嗤之以鼻,反而對眼前這個小軍吏有些贊賞,他問了黑夫是何出身,在得知他家隻是一個沒有氏的小公士家庭,在地方上做亭長,參軍後一點點立功才得到了大夫之位,更是暗自贊歎不已。

  他讀過兵法,記得《吳子》裡有這麼一段話:“若法令不明,賞罰不信,金之不止,鼓之不進,雖有百萬,何益于用?”

  出現這種情況,一定是為将者不會治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