棄軍而逃和力戰不敵,是有很大區别的,前者會被認為是“國賊”,罪不容赦,後者則是無奈之舉。
與敵軍力戰,卻不幸戰敗的将軍們,雖然按理也要處死,但仍能以爵位抵罪。這項制度在秦國曆史很悠久,早在春秋之際,秦穆公便寬恕了在崤之戰裡大敗于晉軍,還做了俘虜的孟明視、西乞術、白乞丙三将,恢複他們的官職如故。數年後三将一舉雪恥,将兵伐晉,渡河焚船,大敗晉人,以報殽之役。
所以秦國一直延續了這種傳統,對戰敗将領不會太過苛責,畢竟除了武安君白起,沒有人敢說自己能百戰百勝。
過去王龁、蒙骜等大将也都打過幾次敗仗,甚至是大敗,覆軍失地,最後都靠着以爵位抵罪,也沒被處死,沉寂幾年後,又得到了任用。這些将領在事後,會吸取教訓,更加鐘情于立功雪恥。
“此戰主要罪責在李信、蒙恬,我以爵位抵罪,至多會被免為黔首。”
太遠的事情想了也沒用,先脫離險境再說,李由便擡頭問道。
“短兵五百主何在?”
無人響應,黑夫的頭低了下來:“五百主為都尉殿後,死于亂軍之中了。”
“可惜了。”
李由歎了口氣,昨夜他受重傷後又摔下馬車,一度昏迷,期間被短兵放置在車輿裡,也是半昏半醒,失去了指揮的能力,所以對後面發生的事并不知曉。
“汝等一共收攏了多少人?”
黑夫禀報道:“共收攏了六百餘人,其中四百人是短兵。軍吏則隻剩下三名短兵百将,還有另一位普通百将……”
“這麼少!?”
李由大驚,他統帥的南郡兵沒有滿編,不像其他都尉那樣,麾下有萬人,但好歹也有五千,怎麼隻逃出來了這麼點人?
黑夫和旁邊的翟沖等百将對視一眼後,告罪道:“還未告知都尉,當時情勢危急,兵卒四散,大多數都沿着颍水往西奔走,但吾等見楚軍也派遣車騎緊追不止,便沒有選擇往西,而是往南走了……此事乃吾等共同商議,還望都尉勿怪。”
“往南?”
李由又是一驚,胸口再度一陣疼痛,他緩了緩後,打量着周圍這片陌生的林子:“此乃何地?”
“項城以南四十裡外。”
面容憔悴的秦國墨者程商也走了過來,他同樣是夾在亂軍之中,與唐夫子、唐铎失散,最後隻能跟着這支隊伍往南來了,一路上,他都在暗暗算着行程。
“地圖。”
李由想讓人拿地圖來瞧瞧,黑夫他們卻隻是面面相觑,尴尬地說道:“都尉,撤得太匆忙,沒帶地圖。”
李由無奈,好在他本就是上蔡人,對周邊城邑有印象,便指點着幾個短兵百将,在地上畫出了大緻的方位來。
首先是向着東南方潺潺流淌的颍水和汝水,接着是星羅棋布的各城邑……
“蒙恬将軍退往的方向,當是頓、陽城一線。”
黑夫在叙述他們昨夜撤離時見到的場景,蒙恬大概收攏了兩萬殘兵,如今他們已經知道,帶着衆人圍攻項城的不是李信,而是蒙恬。
“楚軍的追擊路線,也當是這條路,或是想順勢收複沿途城邑。”
蒙恬雖然收攏了小半秦軍,沒有完全潰散,但楚軍一路上追亡逐北,想必能殺傷不少人。所以昨夜黑夫他們帶着李由避其鋒芒,改往南走,無疑是一個正确的抉擇,楚人自東、北來,剛被李信帶兵橫掃過的南邊卻沒有一兵一卒。
“可以去平輿。”
李由回憶着蒙恬給他們通報的軍情,琢磨道:“半個月前,李信将軍從上蔡發兵,連克平輿、寝丘,大敗楚軍,并在當地留了些許兵卒,平輿更是有兵三千……”
隻要到了平輿,他們就安全了,李由也能得到更好的救治,黑夫已經說了,他隻會包裹傷口将血止住,更複雜的金瘡治療就無可奈何了,而營中的醫者早已不知所蹤。
李由現在無比期望,能快些離開給他帶來痛苦記憶的戰場,活着回到鹹陽,回到新婚不久的妻子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