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咂嘴回味,而後看了看袒露的胸膛上那個猙獰的傷口,對黑夫道:“動手罷。”
“下吏得罪了。”
黑夫讓蔔乘幫忙,洗淨手後,将燒紅的镔鐵,按在了李由傷口上!
“嘶!”灼燒的聲音傳來,還有一陣皮肉被燒焦的臭味,李由雙目瞪大,額頭滿是青筋,大汗淋漓,好在嘴裡咬着木棍,不然恐怕會發出凄烈的慘叫……
一刻後,在黑夫為李由敷藥裹好傷口,他才感覺自己重新活了過來。
“你居然還帶着金瘡藥。”
李由已經虛脫,看着黑夫變戲法似的從懷裡掏出的漆木小瓶,有些驚訝。他總感覺,黑夫似乎早知道秦軍要敗似的,其餘人都撤得倉促,唯獨他和手下的一百人,将一些必備的東西都随身攜帶,幹糧、武器,甚至還有沿途賞賜的銅錢……簡直比李由這個做都尉的還齊全。
“這是在攻魏之戰時,一位相熟的醫者贈我的。”
黑夫解釋道:“都尉大可放心,那醫者叫陳無咎,是秦國太醫令夏公之徒,他說這藥是太醫令配的千金妙方,我手下的屯長也曾受重傷,身被七創,便是被這藥膏治好的。”
“但願如此罷。”
李由又醉又累,将此歸結于黑夫對危險有一種天生的敏感,這也是他安排黑夫而不是徐揚代自己指揮的原因。
值此非常時刻,也許隻有這樣的人,才能帶他們脫離險境。
說話間,李由已經閉上了眼睛,在夢中,傷痛似乎消失了,他仿佛回到了上蔡的桑林,可對面坐着的紅頰少女,卻長着秦國公主的面龐,對他露出了嫣然一笑……
……
安排蔔乘和另一個手腳伶俐的兵卒留下看護李由後,黑夫走出房門,這裡是一座小邑内,他們原本的計劃,是疾行撤往平輿,然而黑夫派出去偵查前路的季嬰等人卻回報,說看到有一支多達萬人的楚軍在向平輿移動,正好擋在他們面前。
黑夫料想,這支楚軍想必是要奉命攻取平輿、上蔡的,他們六百多人,還帶着李由這個傷病号,根本走不快,速度不及敵方踵軍前鋒,一旦被追上,平輿以東一馬平川避無可避。
所以衆人商量了一番後,決定繼續往南走,李由也同意了這個計劃。
這已經是他們最優的選擇了,項城以南的地區,剛被李信打穿過,沿途鄉邑多多少少留着點人守備,黑夫他們在趕了一天一夜的路後,幸運地抵達了位于平輿和寝丘之間的一座小鄉邑:鲖(tóng)陽。
外面是四個正在小案前坐着的軍吏,分别是徐揚、翟沖、“滿”,此外,還有先前奉李信之命駐守鲖陽的百将屠驷。
除了屠驷還精神外,其他三人,都滿臉疲倦,翟沖用手扶着腦袋,在那打起了瞌睡,滿更是趴在案上,已經發出了鼾聲。
今日是十一月初一,離開戰場後,他們已經趕了兩天兩夜的路,太累了。
黑夫一聲咳嗽,驚醒了幾人,而後對他們道:“都尉尚好,我已讓粗通醫術的蔔乘照看他,目前尚無性命之虞。”
衆人都松了口氣,黑夫也不耽誤,等翟沖和滿清醒過來後,便看向屠驷道:“屠百将已駐守此地半月,熟悉地理,便讓他來為吾等說說鲖陽與周邊城邑的距離、方位罷。”
滿臉絡腮胡的屠驷這才開口,一股濃重的隴西腔,他說鲖陽是一座小邑,李信前往寝丘時途徑此地,派兵攻了下來,因為怕城内的楚人反複,于是便将他們全部趕跑了,所以這個一裡見方的小城如今空空如也,隻有一百秦卒駐守。
直到黑夫他們前來叩門,屠驷才得知了李信、蒙恬敗于楚軍的消息,不由大驚,好在他也是個老軍吏了,參加過不少戰争,敗仗勝仗都經曆過,很快就冷靜了下來,為衆人介紹起鲖陽形勢來。
“此地北距項城一百裡,東距寝丘八十裡,西距上蔡百八十裡,距平輿九十裡,南距新蔡八十裡,倘若要走寝丘到平輿、上蔡,必經此邑。”
黑夫點了點頭:“南邊的楚軍已被李将軍掃清,此地暫時安全,便在此歇息一宿再上路不遲……”
“不然,既然平輿去不了,那就得速速動身前往上蔡,要我說,立刻動身。”一旁的徐揚卻提出了反對意見。
徐揚的年紀三十上下,他與黑夫爵位相同,級别相等,追随李由的時間還更長,年紀也較長,當初就是他帶頭給黑夫取了個“被衾百将”的綽号。所以對黑夫得到虎符代李由指揮衆人,頗為不服,此刻便首先提出異議。
翟沖這時候忍不住了,一邊打着哈欠一邊道:“徐百将,士卒們從項城敗退以後,已經兩夜沒有歇息,人困馬疲,又凍又餓,實在是走不動了。若是強行上路,遇上楚人該如何應對?這和将自己的脖頸送到楚人劍下有何區别?”
黑夫也颔首道:“翟百将之言有理,再說,都尉傷情有加重迹象,也需要休憩,就算按徐百将說的,衆人再走上三天趕到上蔡,萬一都尉經不起颠簸,有何不測,吾等身為短兵,也要被問責處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