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兒有兩個計策,或能一舉消弭黑夫之勢。”
鄖滿急忙道:“快說!”
“其一,将計就計,從黑夫帶回來的那些戍卒下手!”
“何解?”
“我打聽過了,這些人裡,發迹前都是窮困小卒,如今驟然得到官職,定會得意忘形。全縣上下,哪裡沒有叔父的故舊親信?先派人打聽其弱點,好酒肉者誘之以酒肉,好錢帛者惑之以錢财,隻要他們在任上出了一點差錯,違反了一點律法,便立刻令人舉報查咎!落實一個,便重罰一個,不消半年,定能将其掃清拔盡!當年未能及時将黑夫這惡根斬除,如今不能再錯過!再借此說鄭收用人不當,讓他丢了右尉之職。”
“善!”
鄖滿拊掌,但又發愁道:“然黑夫此子奸猾,又深得屬下信服,有他在縣裡,這些計策,恐怕都不好實行。”
“這就是侄兒要說的第二條計策。”
鄖雄嘿然道:“有句話說得好啊,遠不如近,黑夫自以為在朝中有靠山,吾等鄖氏一族,入秦後在安陸立足五十年不倒,難道就沒有倚仗麼?且靠山就在南郡江陵城,比他近多了!”
“你的意思是……”鄖滿沉吟起來。
鄖雄陰陰地道:“叔父可懇求郡上,找個理由,将黑夫調到個沒有戰事的内縣去做無實權,職位卻高的縣曹長吏。待黑夫被調離後,叔父再将他的衆黨羽,一一芟(shān)夷略盡!”
“善,此策或可一試。”
鄖滿猶豫片刻,終于下定了決心,對鄖雄道:“去取筆墨來,再準備好重禮,我即刻就給郡功曹寫信!”
……
黑夫從吹角連營的睡夢中醒來,才發現外面已經天色大亮。
“不好!”
下意識地,他一個激靈起身,往有不少疤痕的身上披好衣裳,将劍挂在腰帶上,待要整理被褥時,看着那床嶄新的葛布被子,還有一條保暖的鹿皮毯子發呆半晌,才想起來……
“我已經不在軍營,我回家了!”
縱然如此,他依然将被褥疊得整整齊齊,才推門而出。
迎接他的,是兩個孩童歡快的笑聲。
黑夫的侄兒侄女正在房檐下蕩秋千,看到黑夫頭發亂糟糟地出來,最近鬧虱子正兇,被剃了個光頭的陽首先叫道:“仲叔今日睡到莫時,比昨日醒得早呢!”
已經七歲,紮着發鬟的侄女月正坐在秋千上,她掩着豁牙的小嘴,手指劃拉着臉蛋做鬼臉道:“仲叔先前還讓人早睡早起,自己卻一覺錯過朝食,不羞,不羞……”
黑夫也哈哈笑了起來,伸了個大懶腰。是啊,他回家三天了,第一日睡到日失(13點到15點),第二日睡到日中(11點到13點),今日已算早了,但還是沒吃上朝食。
沒辦法,他太累了,從去年十月份離開安陸後,奔波一年有餘,在屍山血海間拼殺,冒着隆冬寒風在敵境裡穿梭,幾乎沒有一個能夠安寝的日子。如今回到家,便連睡了三天飽覺。
也隻有家,才能讓人将一切防備松懈下來啊。
“陽、月,汝等仲叔一年内跑了幾千裡路,可累得不行,汝等玩鬧也要有分寸,勿要吵到他……”
衷提着一把砍柴的鐵斧走了過來,一年多不見,伯兄倒是沒什麼變化,隻是衣裳嶄新,不再滿是補丁,人也顯得更有自信了:雖然田典是不入流的小官,可好歹是個吏啊,掌管一裡田地,出了門,鄰裡少不得都要朝衷作揖,尊稱一聲“田典”或者“衷黑夫帶着一個官大夫的爵位回家後,更是如此,他們家俨然成了整個雲夢鄉最富貴的人家,連鄉啬夫和鄉三老都要專程來拜訪……
那些衷眼裡“位高權重”的鄉吏,如今見了黑夫,都要恭恭敬敬,因為黑夫的爵位,比他們都高。
縱觀全鄉,唯一能讓黑夫折節下拜的,也就是與他有師生之名的閻诤老丈了。
“仲弟真是有能之人,我做夢都沒想到我家會有今天。”衷在自家門檻幾乎被賓客踏破時如此感慨。
“伯兄,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