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萬人!?”黑夫大驚,這人數,怕是整個楚國的江南長沙全部兵力都出動了,同時他也明白了,為何楚人要鼓動夷道巴人反叛,看來這邊并非主攻方向,潺陵,那才是楚人真正想奪取的地方。
潺陵便是後世的湖北公安縣,北臨長江,南通湘江,東接漢江,西通川蜀。荊楚地區最重要的三條水路把公安縣夾在中間,可以直通七省,所以在後世,武漢是“九省通衢”,公安是“七省孔道”。
如今也差不多,潺陵被視為江陵的門戶,一旦潺陵失守,楚人将與江陵隔江相望,其船隊可以沿着油江入大江,一直開到黑夫他們上巳節沐浴的水域邊,讓郡城随時處于其威脅之下。
“那樣的話,南郡的兵卒怕是沒法派往淮北了,日常的備戰生産也會大受影響。”黑夫如此想着,屆時,恐怕連夷道也得放棄。
不過那并不是他們現在要關心的事,眼下雖然夷道之圍解除了,巴人部落亦出現了矛盾,各自散去,但隻要帶頭起事的樊禽一日未死,巴人君長們仍受楚人挑撥,這場叛亂便仍未結束。
……
砍完人頭回到城池中後,黑夫作為手持郡守虎符的左兵曹史,毫無疑問作為指揮官,程無憂、淩夔都要受其節制,這讓程無憂心中感覺有點怪怪的,一年前還在自己麾下的小百将,如今怎麼就位列自己之右了呢?
當黑夫問接下來的平蠻之策時,程無憂先未回答,反倒是夷陵縣尉淩夔急促地道:“巴人殺縣長、縣尉,焚毀了不少裡闾,絕不可寬恕!既然夷道蠻夷叛服無常,不如乘此機會,掃其巢穴,将其徹底驅逐!永絕後患!”
他在夷陵縣做官時,面對當地少數巴人叛亂,就是這麼幹的,而且那樣做的話,更容易混到功勞。
結果這句話立刻引來了本地人程無憂的強烈反對:“淩縣尉,夷道和夷陵雖隻是一江相隔,但情況大為不同。夷陵經過楚國經營數百年,多為編戶齊民,鄉、裡秩序井然,山間少數蠻夷反抗,直接剿滅就行了。”
“夷道則不同,編戶齊民不過數百戶,可巴人部衆卻有一兩萬之多。且不說以吾等這點人手能否一舉将其剿滅,就算将巴人臨時驅逐了,彼輩視夷水為神水,視武落鐘離山為神山,勢必謀求重新奪回此地,那樣的話,夷道就永無甯日了!甚至會引發秭歸、巫縣、巴郡等地的巴人不滿!這是在将其往楚國那邊推啊!”
“按程縣尉的意思,當撫不當剿?縣長、縣尉,還有數百人死傷就這麼算了?”淩夔被當場反駁,有些挂不住面子。
眼看他們都要打起來了,黑夫連忙制止了二人的争論:“巴人的惡行,當然不能不懲,但以目前的人手進入山林追剿,恐也不易。”
他很清楚秦人、巴人各自的優劣。秦軍的優勢是守城和平原的列陣而戰,進入山地林莽後,卻将處于劣勢,一個不小心,就會重蹈夷道的縣長、縣尉中伏覆滅的悲劇。
這時候,外面的小吏入内,說巴忠求見。
巴忠入内後,拜見了三人,獻策道:
“敢言于三位上吏,此番巴人叛亂,本就是楚國使者從中挑唆的結果,一心反秦者,唯樊禽一人,其餘君長,多是受他脅迫。如今巴人攻城受挫,不少部落君長已然後悔,故才提前撤離。如今若是以大兵壓境,不分良莠加以剿滅,反倒會讓彼輩重新聚集在樊禽旗下,與官府對抗,那樣的話,數百裡夷水将永無甯日矣……”
之前在城頭上,巴忠看着那些撤退不及的巴人被黑夫率城内青壯追上殺死,心情頗為複雜。
他是一個深受秦國文化影響的巴人“夏子”,在這場叛亂中,他處于一種很奇怪的立場。
一方面,他能夠理解夷道巴人叛秦的原因,血親之仇大于天,秦國官府将樊猶處死,雖說是依法判決,但的确是莽撞了。
但另一方面,作為寡婦清之子,巴忠的眼光高于一般的巴人,知道過去的生活已經一去不複返了。隻有接受秦國官府統治,遵循秦律方能生存。他們家直接與鹹陽有聯絡,知道秦國雖然一時受挫,但最終勝利的定然是秦非楚,這時候與之對抗,隻會成為被巨輪碾碎的攔路石子。
望着那些在楚人鼓動下來進攻夷道,結果死于溝壑荒野的巴人,巴忠無奈而又同情,他極力想要做些什麼,讓這場叛亂快些平息。
于商,巴氏需要一個和平的環境,于情,巴忠亦不希望更多的巴人毫無意義地死去。
聽完巴忠的建議後,黑夫看向程無憂和淩夔:“兩位縣尉以為如何?”
“這是穩當的法子。”
程無憂颔首道:“我在夷道為吏多年,知道本地巴人諸部各有仇怨,幾乎每一部之間,都有械鬥厮殺,與其同所有部落為敵,不如派人遊說,孤立樊禽部!”
淩夔卻道:“夷道縣長、縣尉已死于非命,還有誰敢去做使者?”
巴忠再度向黑夫請命道:“忠願意前往武落鐘離山,去見諸部君長,遊說彼輩重新歸秦!”
黑夫沉吟片刻後,終于下定了決心。
“既然如此,那就煩勞巴君再走一趟,定要向諸部說明形勢,讓其勿要再執迷不悟。”
巴忠臨走前,黑夫也對他道明了當初離開夷陵時,郡守葉騰交待自己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