項燕忍不住罵了起來,對手的心思他何嘗不知,楚軍唯一的優勢,便是去年大敗秦軍後心理上的自信了,但一鼓作氣,二而衰,三而竭,這種自信會随時間推移而消退。
這不是王翦第一次用此戰術了,數年前,王翦帥秦軍攻趙,因為趙将李牧用兵如神,所以未能建功,于是王翦就帶着兵卒龜縮了半載,與李牧相持,最後讓趙國内部生疑,用離間計害死了李牧,這才帶着憋了半年氣的秦軍勢如破竹,一舉攻克邯鄲。
眼下,他又拿出這招來對付楚國,項燕自問不至于落到李牧的下場,但麻煩的是,烏龜甲殼堅硬無比,戈矛不入,還生了一張鋒利的嘴,一不小心就會被它啃下一塊肉來。
早知如此,先前就算己方大軍尚未完全集結,也要發動攻勢,讓秦軍無法安心地修築壁壘。
“殺龜的法子其實不少。”
昭華道:“若無法正面擊碎其甲殼,不如試試從背甲和腹甲的縫隙切進去?”
項燕若有所思:“子華之策,莫非是絕其糧食?”
“不錯!”
昭華指着地圖上,由楚軍斥候冒死查到的幾條道路道:
“大軍相持,以辎重糧草為先,秦軍數十萬兵卒民夫,一日耗糧三萬石!”
“其糧食有三條路線,汝水、颍水、鴻溝,均為水路,這便是其運糧比我軍方便快捷的緣由。糧食從秦颍川郡的陽翟、新鄭、襄城、砀郡的敖倉相繼運往下遊,在上蔡、汝陽靠岸,再由車馬和人力辇車運到前線壁壘營寨……”
“對秦軍的後方糧草和水路糧船,吾等無能為力,但上柱國若能以大軍進逼作決戰狀,再派車騎繞後,毀掉其在上蔡、汝陽的碼頭糧倉,則不出半月,秦軍必亂!我軍乘勢而攻,雖不敢說徹底擊潰秦軍,但至少能毀其壁壘,使之後退!”
項燕與昭華定下了先攻辎重之策,但當十一月上旬,昭華等人帶着楚軍上萬車騎,才發現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他們繞了一大圈,從沒有壁壘保護的汝水南岸靠近上蔡碼頭對岸時,才愕然發現,原來碼頭也被壁壘、角樓保護得嚴絲合縫,遠遠瞧見楚軍來到對岸,便有數千秦軍從軍營裡陸續開出來,嚴陣以待!
更令楚人吃驚的是,除了糧船停靠的碼頭防守甚嚴外,從碼頭到城内糧倉,再從糧倉到十餘裡外壁壘軍營的道路,竟也在兩旁修築了壁壘。
這種以壁壘保護的道路稱為“甬道”,正是修完了前方的壁壘角樓後,章邯等軍司空帶着民夫們後撤搶修的,就是想要保證糧道安全。
“不曾想,王翦竟如此重視糧道,絲毫破綻都不留……”
昭華望河興歎,腦中則閃過項燕對王翦的評價:老龜。
……
眼見楚軍再度徐徐退去,東門豹洩氣地垂下了持戟的手,失望地說道:“這些楚軍真是無膽,怎又撤了?”
他們在前線壁壘守備時,也遇上了幾次楚軍來襲,卻隻是挑戰一番,秦軍不出,他們便自己退走了。
十天前,南郡兵團又得到了新的任務,李由奉命回到上蔡,負責守衛碼頭、糧倉和糧道。随着秦軍壁壘營寨向前推進,此地已處于後方,東門豹本以為再也見不到半個楚軍,卻不料,今天對岸卻殺來了一支看似精銳的楚軍車騎!
還不等他高興呢!楚軍又走了?焉能不氣?
黑夫則道:“過來會被半渡而擊,縱然僥幸站穩了腳跟,這碼頭已被築得如同堡壘般,角樓更是以三合土夯築,如何攻破?貿然來犯,恐會全軍覆沒,楚軍可不敢賭。”
另一個五百主利鹹也過來道:“率長,我軍不攻,楚軍謹慎,這仗何時會真正打起來?”
“早就在打了。”
黑夫道:“兩位主将的較量,正如火如荼!”
與手下們的略顯焦躁不同,黑夫倒是看得開,這種數十萬人的對峙,自己手下這千餘人,連一枚黑卒都算不上,雙方老将就是不渡河,小兵有什麼辦法?
言罷,黑夫下令:“讓虞騎吏帶着騎從,沿河巡視,要提防楚軍未退,乘夜渡水!”
雖然黑夫極其謹慎,但楚軍終究未敢冒險。
接下來半個月裡,雖然天氣一日冷過一日,但汝水上的糧船依舊絡繹不絕,糧車也在甬道中安全往來,每天運送兩萬石糧食,供給南軍十五萬兵卒民夫。多餘的部分就儲存在上蔡糧倉,因為再過月餘,當大雪降下,汝水可能會部分凍結,行船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