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夫沒有猜錯,秦軍四方合圍壽春的架勢,其部陣齊整,将士精銳,的确吓壞了楚王負刍。
他不是要守國門死社稷,而是被王翦料到可能會再度遷都而逃,便故意遲遲不渡淮予其希望,卻讓蒙武、李由等先行渡過來,截斷了出逃的路線,将楚王困死在壽春。
雖然躲在暫時安全的深宮高牆裡,但連在夢中,負刍仿佛都聽見秦軍在淝水對岸山上砍伐樹木的聲音,眼看攻城器械一日日造好,在西、南兩面擺開,随時準備發起進攻,負刍越發覺得,自己時日無多了。
司馬、右徒等人也勸他道:“眼下楚國雖危,然比之趙無恤之在晉陽,齊田單守即墨,亦不如也!淮南、江東尚有勤王之師,隻要堅持數月,或有轉機……”
他們希望楚王親自登城樓激勵士卒死戰,宮室女子編于行伍之間,盡散宮室中的珍寶飲食飨士。
然而,負刍卻有些絕望地說道:“楚國精銳已被項燕葬送在淮北,昌平君也遲遲不發江東勤王之師,城内兵卒丁壯加在一起,不到五萬,如何抵擋秦國十餘萬大軍?”
左徒等人則勸他投降,但考慮到先前投降秦國的韓王安、趙王遷、魏王假下場都不太好,負刍仍在猶豫。
就在他兩難抉擇之際,一直被楚王寵信的巫靈卻突然像瘋了一般,哈哈大笑地從神廟中跑出來,拜倒在楚王面前,擡起頭時,他眼中帶着一絲瘋狂。
“大王,壽春有救了,楚國有救了!”
群臣貴族面面相觑,楚王卻連忙焦急地走到巫靈面前,扶起他,期盼地問道:“鬼神有回應了?”
“有了!”
巫靈拉着楚王來到宮室外,指着遠處陰晴不定,雷聲陣陣的天空道:“大王請看,神靈就在其間!其身上流光溢彩,爛昭昭兮未央!”
楚王瞪大了眼,卻隻能見到一堆尋常的烏雲,哪有什麼神明?
“雲中君又走了。”巫靈發出了遺憾的嗟歎:“大王,必沐浴三日,再讓百名巫祝于城頭做法,雲中君才能複降啊……”
“雲中君……真能救楚國,能救不榖(gǔ)麼?”楚王也不知道自己該相信什麼了,他眼下如同一個溺水之人,隻能盡力抓住每一根稻草。
“能!”
巫靈信誓旦旦地說道:“雲中君龍駕兮帝服,與日月齊光,隻要大王供奉的祭品足夠,臣必招來雲中君,使之降下天雷驟雨,盡滅城外十萬秦寇!”
……
楚王寄希望于鬼神之時,壽春城頭,楚人卻仍在自救,他們的抵抗極其頑強,竟連續擋住了幾波進攻……
秦軍這邊,除了傳統的蛾附和舉着盾牌以沖車破門外,黑夫也見識到了這年頭幾乎所有的攻城方法:數萬人從遠處運來土石,在城西築起了五座土山,甚至高過了城牆,而後令弓弩手居其上,向城中放箭射弩,配合攻城。
但楚人将各門徹底堵死,就算毀了城門也沒用,還得将裡面的堆得結結實實的土石搬開,秦軍一時半會殺不進去。
而進攻城牆的人,也沒法站穩腳跟,屢屢被楚人的哀兵趕了下來。
見城中楚人亡國之際爆發了一股子拼命勁,王翦便也不急,隻是讓兵卒在夜間以煙矢射火入城,夜空中,煙矢如漫天煙花,落入城中,但城内的人已将靠近城牆的建築都拆除,加上城内水道縱橫,很容易救火,所以隻能起到騷擾作用。
但這已經夠了,攻城拼的是體力和耐心而不是蠻勁,十則圍之,倍則攻之,城外秦兵是城頭上守軍的兩倍,隻要輪番騷擾,讓他們身心疲憊,士氣跌落,遲早會露出破綻,王翦可不想急于一時,讓自己傷亡慘重。
他還讓民夫在山上砍伐大量木材,運到淝水對岸來,由軍司空和程商等秦墨帶着工匠,趕制“飛石”,也就是投石機。
飛石是吳越争霸時的發明,據說是範蠡所制,置石于大木之上,發機以擊敵,飛石重十二斤,蓄滿力量後,可越二百步傷敵!弊端就是太過笨重,且準頭感人。
其實在黑夫看來,投石機對西方的磚石牆更有效,面對一體的夯土牆就不太好用了,主要是用來擊毀角樓箭樓的,不斷飛過頭頂的石塊對人也有一定的心理恐吓作用。
這一日,投石機已打造完畢,投擲臂由老樹的樹幹制成,鐵箍以防斷裂,基架下有輪,可以沿着平坦的地面推動,調整攻擊距離和角度。外觀粗犷而富有木制機械的美感,經過秦墨的改造,威力也比兩百多年前南方的“飛石”要強,可以将二三十斤重的石彈抛出兩百步遠!
它們一會就要由民夫們從土山之後推出來,黑夫他們則奉命在其前方列陣守衛。
但就在這時,眼尖的小陶卻來報,說城頭有騷動!
“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