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是秦國上币,季嬰等人對它的概念,仍停留在郡縣常用的“兩”上。
黑夫一笑:“足足有一百镒!”
一镒為二十兩,百镒就是兩千兩!他們搜刮楚王宮府庫時,因為不能拿太多,黑夫也才得了十镒,其餘人裡,軍吏取一二镒,兵卒則隻有蟻鼻錢,如今秦王卻一下子賜下百镒,可謂是大手筆了。
“大王言,伐楚之戰,安陸率立功不小,且獲項燕帥旗,他曾言,得項燕、熊啟首級者賞百金,雖然項燕首級不翼而飛,但奪旗之功亦不亞于斬首,故仍賜金百镒……”
百镒,那就是五十萬錢!就算每個人均分,也能得五百錢,也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衆人皆歡天喜地,相互慶賀。
他們都沉浸在得金的喜悅裡,唯獨細心的利鹹發現,黑夫所戴的冠,與去時不同……
去時還是雙闆長冠,回來時,卻成了環纓無蕤(ruí),以青系為绲,豎左右的“鹖冠!”
“率長又升爵了!?”他又驚又喜。
衆人這才注意到,原來,鹖鳥是野雉的一種,頭頂長着黑色的絨毛,耳羽雪白,成束狀向後延長突出于腦後,像一對白犄角,看上去殺氣騰騰。雖然它的雙翅較短,不善飛行,但紅色的雙腿粗壯有力,走起路來昂首挺胸,尾巴翹起,威風凜凜,貌似随時準備與來犯之敵決一死戰。
這種鳥是禽類中的“拼命三郎”,打鬥起來,永不退。據說趙武靈王非常佩服其毅不知死的戰鬥精神,便用鹖的尾羽裝飾冠,給作戰勇敢的武士戴。到了秦國,變成了仿照鹖鳥頭頂分叉的耳羽作冠,非高爵不可冠,也就是五大夫及以上方可佩戴。
黑夫笑道:“然,王見我言辭的當,聽說我已是公乘,且在淮南又立了些功勞,便說不必待楚滅論功,提前賜我五大夫之爵。”
在秦國,常有一種理論,那就是,一個士伍黔首,終其一生,都不可能獲得公乘以上爵位,也就是“民爵不過公乘!”
第九級的五大夫,已相當于春秋時期的“上大夫”,乃是爵位的天花闆,再往上的左庶長右庶長等,就算作“卿”……
所以,黑夫已經摸到了一般人眼中的至高點,讓他們歎為觀止,唯獨利鹹等人除了贊歎,還有佩服,因為他們知道,黑夫的志向,可是像王老将軍一樣,封侯!
誰料黑夫還未說完:“大王又聞我今年要滿二十二,亦嗟歎說,自己亦是這一年紀,在雍城蕲年宮加冠禮的,于是便一時興起,當場賜冠,并親手為我戴上……”
聽說秦王不僅賜爵,還親手為黑夫加冠,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安陸營内鴉雀無聲,半晌之後,才響起了季嬰殺豬般的慘叫。
“完了!”
衆人偏頭一看,卻見季嬰跪在了地上,雙手顫抖,誇張地哀嚎道:“這冠可是大王親手為率長加上去的,可我,可我方才扶率長就坐時,卻不慎碰到了,我這髒手,如廁完了還沒洗過,真該砍了!”
衆人皆哈哈大笑起來,利鹹則覺得,事情沒這麼簡單,好奇追問道:“率長對大王說了什麼?”
“也沒什麼。”
黑夫亦不由感慨,秦王政果然不負“能下人”的稱贊,收攬人心真是利害,換了任何一個人,被他這麼一通賞金,賜爵,并親自加冠,已經涕淚滿面,稽首效死了。
這是黑夫沒料到的,在王帳裡時,他的确有些激動,出來以後,心緒也仍未平複。
可他已經冷靜下來了,感念會有,将命交給秦王倒不至于。于是便道:“王問了我的出身,聽說我乃一士伍黔首,從亭長做起,一步步升爵到了眼下的縣尉、率長,不由感慨了一句韓非說過的話。”
“什麼話?”衆人皆迫不及待想聽下去。
黑夫道:“王曰,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發于卒伍。然後大王突然看了看王将軍和李都尉,笑着問我,有沒有想過當将軍?”
“率長如何作答?”衆人的腦袋湊到了黑夫面前,睜大了眼睛,豎起了耳朵。
“我對大王說,當然想!”
“黑夫如今雖卑微如塵,但十年、二十年後,亦願效李都尉、王将軍,為大王将,讨逆立功,然後題墓道言‘秦将軍黑夫之墓’,此黑夫之志也!”
黑夫記得,自己當時直着腰闆,對秦王說了一句後世人人知曉,放之于秦國大環境下,也是政治正确的名言!
“不想當将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