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第2頁)

吳芮

  秦王政二十五年十一月中旬,距離彭澤邑三百多裡外的餘幹,距離城邑兩裡的山隘處,幹枯的竹木塞入竈中,大爐頓時煙熏火燎,粉塵四飛。

  上百名或椎髻,或斷發的幹越人正圍在這處冶煉工坊邊,他們如同接力一般,将一筐收集的指甲、頭發一一傳遞,送到穿着皮裙的鑄劍師處,随即傾倒入爐中,頓時火光更盛,一股焦糊的氣味在空氣裡散發。

  “斷發剪爪,投于爐中,金鐵乃濡,遂以成劍!”

  在一個椎髻、光着上身的青年人帶領下,幹越人高高舉起雙手,用他們的語言高聲呼喊起來。

  青年男子叫吳芮(ruì),乃是餘幹邑主吳申之子,其父年老體衰,入冬後更是患上了病,所以今日的祭劍儀式,便由他代父出席。

  餘幹一帶有不少銅錫鐵礦,而鑄劍,這是幹越人的老本行了。三百年前,和徐人南渡彭澤同時,吳王阖闾大霸江淮,統治了這一帶,便勒令幹越進獻寶劍和鑄劍工匠,于是幹将及其妻莫邪便被送去姑蘇,為吳王鑄劍。

  據說當時吳王令數千人采五山之鐵精,六合之金英,使童女童男三百人鼓橐裝炭,而幹将莫邪鍛造寶劍,并斷發剪爪,投于爐中,金鐵乃濡,遂以成劍。陽曰幹将,陰曰莫邪,成為天下著名的寶劍……

  所以中原人稱呼寶劍為“吳越之劍”,吳國越國則又稱之為“幹越之劍”。

  眼下,吳越春秋早已煙消雲散,餘幹水的幹越人,卻世世代代延續着鑄劍的傳統。

  劍是幹越男人的第一個妻子,他們每年還會通過雞蔔,算好日子,鑄造一把好劍,獻給君長。

  眼下,頭發指甲已投入爐中,百餘人開始齊齊吹風裝炭,經過一上午的冶煉,銅錫終于完全消融。

  這時候,在衆人崇敬的目光中,吳芮大步上前,接過了工師手中的活,親手将金液傾倒入鑄劍的劍範中!

  高溫下,汗水在吳芮古銅色的皮膚上流動,臂膀上的龍蛇紋身仿佛要活過來一般。

  這之後,待其數日冷卻、凝固,銅劍就成形了,但劍的好壞,現在仍然不得而知。

  “唯願此劍出範之日,能陸斷牛馬,水擊鹄雁,當敵即斬!”

  吳芮揮臂高呼,衷心期盼!

  至此,他的任務就算完成了,接下來,一切都得交給時間和鬼神的庇佑。

  吳芮披上了粗糙的麻布衣,與來觀看鑄劍的幹越人一起返回城邑,炊煙袅袅升起,已經到了晚食的時候,衆人似乎已聞到了家中的魚湯稻飯的香味。

  幹越人的城邑很有特點,直接建立在餘幹水邊上,沿着河流,是一棟棟竹木建造,上鋪茅草的幹欄式建築,很像後世的傣家小樓。幾根柱子将房屋主體撐離地面,上面住人,下面養着家畜。江南之地卑熱,這種建築卻一年四季都很涼快。

  真正的城邑緊鄰這些竹屋,是高丈餘的夯土小邑,這座小邑是二十年前,吳芮的父親吳申帶領本地幹越人修築的,也是餘幹水上第一座城邑。

  沿途遇上的幹越人都十分崇敬吳芮,朝他下拜行禮,還有老人拉着他的手感慨道:“二十年前,吾等還在沿着此水遷徙,時常與其他越人部族相攻。多虧了吳君來此,教授吾等修築城邑,聚十餘寨為一邑,自此再也不懼其他部族劫掠!”

  餘幹俨然成了幹越人裡最大的部族,日益興旺,眼下吳申一天天老去,一旦他去世,吳芮便将成為新的君長……

  城内的建築也多以幹欄式為主,連吳申的府邸也不例外,越人武士手持竹矛守在外面,見到吳芮歸來,紛紛與他打招呼。

  等步入最大的廳堂時,吳芮發現,自己出城這段時間裡,父親卻迎來了幾名客人,此刻正在商談事情……

  幹越沒有中原那麼繁雜的禮節,吳芮徑直大步走上前,朝垂垂老矣,很少離開城邑的父親一拜:“父,兒回來了!”

  吳申頭發斑白,他雖然是來自吳地的楚人,但如今的打扮與普通越人無異:斷發文身,錯臂左衽。

  他自稱是吳國王室之後,原籍江東,因得罪了權貴,被流放到餘幹水,卻沒有死于蠻越的箭下,而是靠着自己的聰明才智和勇敢,通過聯姻,幫助餘幹越人打敗其他部族,修築城池,坐上了幹越首領的位置。

  為了讓幹越人臣服,不将自己視為外人,吳申變其服,從其俗,把自己和兒子都作越人打扮,還解釋道:“先祖太伯、仲雍二人出逃蠻越,便入其鄉而從其俗,象當地蠻人一樣身上刺滿花紋、剪斷頭發,如此方能建立吳國,吾等既已離夏,作越俗有何不可?”

  不過,吳申早已沒了昔日的年富力強,他虛弱地裹在一塊羔裘毯子裡,冬天怕寒,夏天怕熱,與十一月還穿着短衣,赤腳行走的吳芮形成了鮮明對比,他是真的老了。

  “阿芮,見過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