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木好笑不已,他雖然是南郡西楚人,卻對楚已經沒什麼歸屬感了。正宗的楚人提到楚懷王,皆憐之,如悲親戚,曆史上,項羽叔侄便利用楚人這種心理,又弄了個“楚懷王”出來。
但在黑夫、桑木等人看來,楚懷王除了愚蠢,已經無法用其他詞來形容了。
總之在被張儀欺騙後,楚懷王怒火沖天,發動大軍進攻秦國,結果在丹陽被樗裡疾大敗,楚軍被斬首八萬,楚将屈匄等七十餘名将領或死或俘,漢中也被秦王奪走了。
楚懷王不甘,在丹陽大敗後,又調集了全國的封君,繼續進攻秦國,結果被秦軍誘敵深入,放他們過了武關,一直打到藍田,眼看鹹陽在望,旦夕可滅秦國,誰料卻被秦軍設伏,楚軍全軍覆沒……
曾經以一國之力與周王和中原諸夏分庭抗禮,到了戰國,也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強楚,就是從丹陽、藍田之戰起走向衰敗的。
也難怪屈原那麼痛心疾首,他不巧生在了一個楚國衰敗的節點上。
此時才是一月中,距離入鹹陽的期限還早,黑夫讓車隊拐了個小彎,本想去瞧瞧藍田故戰場,卻不料還未走近,就被一隊巡邏的秦兵攔了下來。
一番問詢後,黑夫才知道,原來前方的故戰場,如今已是“中尉軍”的駐地。
他入關之前好好做過功課,所以知道,秦國的關中畿内之地,有三軍駐守。
其中,黑夫很可能要去赴任的郎中令軍,為秦王的親衛軍官團,有郎官七百,郎衛三千,駐于宮中。
還有衛尉軍,負責鹹陽城及近郊的守備、治安,人數一萬。
此外便是中尉軍了,中尉軍作為内史地區的衛戍部隊,又分為數個都尉,不僅有武關都尉、函谷都尉鎮守關隘,還有藍田都尉、臨晉都尉、雍縣都尉等,人數不少于五萬。
這一帶是藍田都尉的營壘,黑夫他們差點闖入軍事禁區。
好在他隻是無心,又有左庶長的身份在,隻被那隊中尉兵告誡了幾句,便放他們離開了。
黑夫在車上回首望去,遠遠看到藍田中尉軍的營壘整齊,旌旗招展,将士操練之聲不絕于耳,當是秦國較精銳的一支部隊。
他們駐守于藍田,想來也是為了避免百年前楚軍攻至此地的事情再度發生吧。
可惜曆史上,秦國的關防,還是從武關、藍田被一路攻破的。
而且還是楚國人……
這個小插曲後,他們繼續沿着灞水北行,到了這裡,算是進入鹹陽郊區了。卻見此地一馬平川,黃壤千裡,沃野彌望,時值春耕農忙時節,關中的老秦人都在地裡忙活。
今年的年景不錯,開春雨水充足,地裡的冬小麥已郁郁蔥蔥,風一吹,嫩綠色的麥苗起伏不定。那些光着的田地裡,粟、菽也已經種下。田邊溝渠也錯落有緻,官府組織修繕的水利工程,可将灞水引到這裡灌溉莊稼。
就黑夫所見,幾乎每一家人,都是用的牛耕,隻不知是自己家的耕牛,還是裡中借來的。
他聽聞,關中多水利,又興牛耕,精耕細作下,畝産是南郡的兩倍!秦軍伐魏伐楚吃的軍糧,一半是從關中運出去的,不知道葉騰來做了内史,推行堆肥漚肥之法,可否能讓關中糧食産量再上一個台階?
他們路過時,田間的農夫一邊播種,還一邊唱着樸實的秦腔民歌……
“大王之政,朝夕不懈。憂恤黔首,勤勞本事。除疑定法,鹹知所辟。上農除末,黔首是富。”
雖然都是歌功頌德之言,但衆人還有氣力唱歌,說明平日是能吃飽飯的。而且每個人臉上,雖然被太陽曬成了與黑夫一般的古銅色,但都洋溢着笑容。
既有為打仗能告一段落而高興,也有首都近郊民衆身處天子腳下的自豪感,見了路過的外來客,都大聲呼喊着打招呼。
“這些農夫為何滿臉得色,換了在南郡,春耕完了,隻想趴在草裡睡覺,哪還有力氣叫嚷。”桑木有些想不通,問黑夫道。
“你别小看這些農夫,說不定裡面随便喊一個出來,爵位就比你高!”
跟着黑夫兩年多,桑木爵位也慢慢升高,眼下是不更,他有些不信,停車飲馬時就問了在亭舍閑聊的老農。
結果老農輕蔑地看了這個沒見識的外地人一眼,用濃厚的秦腔笑道:“官大夫。”
這下桑木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