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下醫道:“然也,南郡紅糖行銷于市,太醫令夏公以之入藥為引,那些苦澀的藥湯便沒那麼難喝。此外,紅糖據說還有和脾緩肝、補血、活血、通淤以及排惡露的良效。”
而在經曆一場官司後,來自安陸的紅糖被洗刷了污名,甚至被少府選進了明年的貢品裡,太醫令夏無且也證明紅糖有入藥的潛力。越發名聲大噪,最後幾百斤紅糖也開始漲價,銷售一空,如今市面上已買不到了。
葉子衿聽後有些好笑,這東西她家卻是不缺,上個月,那人才送了五十斤當做禮物,父親卻固執地按照市價買了下來,不肯落了“收受故吏賄賂”的惡名。
既然是帶下醫開的藥方,那便聽着吧,她便讓侍女去吩咐庖廚,切點紅糖,與老姜一起熬湯,盛在漆耳杯裡端來。
這是從南郡帶來的楚式漆耳杯,質地為夾纻胎,橢圓形,曲腹平底。其質量輕盈,子衿拈之如薄翼,杯身内外皆朱繪鳳鳥紋與雲氣紋,紅糖水盛在裡面,跟尋常藥湯并無兩樣。
不過味道卻好聞多了,雙手捧起耳杯,女孩檀口微張,飲下一點,頓時覺得舌尖甜絲絲的。
“比苦藥可口多了。”
少女露出了笑,鼓着腮幫子輕輕吹了吹後,揚起細長的脖子,将剩下的糖水一飲而盡。
兩杯紅糖水下肚,不知是真有奇效呢,還是心理作用,身體暖和了起來,小腹似乎也沒那麼疼了。
看着漆盤上切成塊狀,可以讓她随時加進盞中的紅糖,或是因為長途運輸久了,顔色不似一開始的亮紅,反而呈現出一些黑褐色,少女看了一眼,掩口暗道:“我看也别叫紅糖了。”
她戲谑地想:“色黑而甘,面黑嘴甜,叫黑糖更貼切些吧?”
說黑糖,黑糖就到,過了幾日,恰逢葉子衿經期已過,身體大好的時候,黑夫也終于抽出休沐時間,來葉府登門拜訪了……
……
左右各三名侍者侍候于後,内史騰和黑夫,主賓雙方于堂上相對而坐,内史騰面無表情地一比手讓黑夫先請,黑夫則朝内史騰行了一禮後,拿起了手邊的箭矢,對準二人中央的銅壺,抛了出去。
箭矢不偏不倚,正落入銅壺中,黑夫露出了笑:“内史,請!”
今日休沐,也不談公務,主賓二人總不至于幹巴巴地坐着,便按照這年頭的習慣,玩起了投壺,投中多的為勝,負者照規定的杯數喝酒,擲箭喝酒正好能填充無話可說的尴尬間隙,挺好的。
但在葉騰口中,卻完全不是這麼回事,他不鹹不淡地說道:“我的府邸庭院不夠寬闊,不足以張侯置鹄,備弓比耦。再者,你不善射,乃是出了名的,也不難為你了,還是學學鹹陽貴戚,玩投壺消遣罷。”
黑夫近身搏殺倒是不差,能和東門豹等勇士戰個平手,但在射術上,幾年過去了,仍然沒什麼進步。
他隻好尴尬地說道:“下吏每逢空閑,也會時常修習弓弩。”
“身為皇帝身邊郎衛,可不能有一絲差池啊。”
葉騰感慨道:“我聽說中車府令趙高,雖然年近四旬,卻每天日出便起,修習劍術射藝,駕車在外馳騁數裡,隻為不讓身體松懈稀疏。除了武藝,他在文法上也冠絕一時,尤其那一手好字,唯獨廷尉、胡毋敬能與之相比。陛下之所以信愛他二十年而隆恩不減,很大原因,是身邊無人能比他更盡忠職。”
黑夫凜然,中車府令趙高,管着皇帝車駕,出行時才有任務,所以平日裡,隻遇到皇帝要他起草诏書時才進宮,與黑夫見面的次數不多。
每次遠遠見了,趙高都露出笑臉,上前跟黑夫打招呼,言辭得體,不卑不亢。
但黑夫總覺得,那如沐春風的笑臉背後,恐怕是一顆毒蠍般的心,所以也隻同他虛與委蛇,暗地裡卻十分提防。
從投壺聊到射箭,黑夫聽得出來,老領導是在指點自己啊。
“郎衛近臣需要如上滿弦的弩機一般,蓄滿力量,随時搭箭待發,而唯一能扣動懸刀的人,便是陛下!”
“宮中郎官數百,雖然近來陛下看上去十分信重你,但切勿恃寵而驕,你務必知道,你現在的一切,都是拜陛下所賜!沒了陛下的優寵,你什麼都不是!那些逢迎你,拉攏你的人,一夕之内便會棄你而去!”
葉騰在向黑夫灌輸為人臣之道,但這句話黑夫倒是不敢苟同。
他是靠着自己的軍功,一步步到達這個位置的,又不是幸進之臣……
但嘴上,還是得唯唯應諾。
乘着葉騰拿起箭矢投壺,黑夫醞釀了下語言,同老領導聊起了另一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