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是位高産的父親,林林總總,竟有二十餘子,年紀從最大的公子扶蘇18歲,到最小的公子胡亥9歲。按照“二十而冠”的标準來算,秦始皇諸子均為成年,加上皇帝是一個對親情較為淡薄的人,縱然相隔不遠,卻很少接見諸子。
所以黑夫也沒有近距離觀察他們的機會,隻是通過種種渠道,有些皮毛的了解。
這其中他最關心的,莫過于扶蘇、胡亥二人。
一個人千古遺憾的賢公子,一個人将秦朝帶入深淵的秦二世,任誰都會感到好奇。
那日扶蘇的直言進谏,讓黑夫想起了聽張蒼念過的一首詩。
“麟之趾,振振公子,于嗟麟兮。
麟之定,振振公姓,于嗟麟兮。
麟之角,振振公族,于嗟麟兮!”
如詩一般,扶蘇給黑夫的印象,也是一位“不踐生草、不履生蟲”的仁獸麒麟,它悠閑地行走在綠野翠林,卻又恍然流動,化作了一位優雅公子。公子如麟,高貴而仁厚,公子如玉,似一塵不染。這便是扶蘇在鹹陽民間的風評。
但與之相反,朝堂之上衆臣,對扶蘇卻不太看好。
原因之一,便是扶蘇之母乃楚國公子,舅父是反秦的昌平君,自那以後,皇帝召見扶蘇的次數迅速減少。而扶蘇頗有憂國憂民之心,每次觐見都會說些秦始皇不愛聽的話,故越來越不受寵。
前日鹹陽宮扶蘇谏罷宮室後,秦始皇甚至當場訓斥扶蘇:“少讀些儒墨,多學學律令。”
秦始皇此言意味深長,如此一來,扶蘇是越來越不讨喜了。
黑夫暗想:“按照宗法,秦是嫡長子繼承制,但秦始皇先前沒有立王後,稱帝後也沒有皇後,嫡子不存在,便要在二十多個庶子裡選定太子,依然是長子扶蘇有優先權……”
可如今,皇帝自認為春秋鼎盛,一點立嗣的意思都沒,朝野之中,也沒膽量進言“早立太子”,衆人都在猜測,陛下或是想要等諸子成年後,擇賢者立之。
“也可能是覺得有機會長生不老,覺得沒立太子的必要呢?”黑夫近來發現,來自齊燕的術士方士,經常能得到皇帝召見,所談之事,多半是不問蒼生問鬼神……
國無太子,這是秦朝一大隐患,卻不是黑夫一介郎令能幹預的。
他在戎車上回過頭,能遠遠看見秦始皇六馬駕轅的大路車駕,前後又有副車數乘,幾乎一模一樣。若想分辨皇帝在哪輛車的辦法,一是看中車府令趙高的位置,其二,便是仔細辨認車中傳來的孩童歡笑了……
這次去甘泉山避暑,将從六月持續到八九月,待九月秋收完畢後,會有“秋治兵以狝”的活動,不僅可以閱兵顯威,亦能讓諸公子通過狩獵學習戎事。除了忤逆秦始皇的公子扶蘇被刻意留在鹹陽“學律”外,其餘二十餘公子悉數同行。
但這裡面,唯一被秦始皇帶到車駕上同車的,隻有公子胡亥。
在途徑鄭國渠時,天色将黑,按照計劃,将在渠邊的行宮休息一晚,黑夫去禦駕請示時,趙高笑着與他見禮,又掀開了帷幕,卻見到了驚奇的一幕:
無時無刻都放不下工作的秦始皇,此刻卻如同一位普通的父親般,與兒子玩六博遊戲……
胡亥才9歲,他生得粉雕玉琢,頭上束着總發,本來在認真地看着棋盤,發現車馬停止,一瞧外面還跪了中郎戶令黑夫,便促狹一笑,突然大聲道:
“中車府令,天怎麼黑了?”
趙高應道:“公子,外面太陽還未落,何出此言?”
“若不是天黑了,為何我看不清棋盤?”
他做出在黑暗中摸索的樣子,一轉頭,裝作才看到黑夫,拍着手笑道:“父皇父皇,原來是黑夫來了,難怪我眼前一黑!”
此言一出,趙高笑着搖頭,連一向嚴肅的秦始皇也被逗得笑了起來。而胡亥見自己成功逗樂了父皇,更加洋洋得意,車内充滿了歡快的氣氛。
唯獨黑夫心中暗罵道:“自作聰明的死熊孩子……”
他對胡亥的第一印象不太好,雖然在秦始皇面前一副天真可愛的樣子,可在黑夫眼中,不過是個隻知道玩樂鬧騰的熊孩子,正是狗都嫌的年紀。仗着被皇帝寵愛,便喜歡作弄近臣,笑話過優旃腿短,暗諷過隗狀年邁,前日見了黑夫後,竟膽敢拿他面黑來開玩笑。
痛愛少子乃父母通病,據說秦始皇最喜歡的女人,乃胡亥之母,随着其母早逝,這份感情也轉移到了胡亥身上。行則同車,食則同案,對扶蘇有多冷落,對胡亥就有多疼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