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回鹹陽之後,要注意黑夫的一舉一動,時常向我禀報。”
李斯如此囑咐李同,随即才拆開了李由從數千裡外送來的信件……
他的眉立刻皺起來了,因為這封信是在行軍途中寫的,還透露了部分洞庭郡公文裡沒有描述的細節。
“洞庭郡越人受西越及楚遺民鼓動,以城邑反秦!”
讀完後,李斯冷笑道:“洞庭、長沙二郡備警的大事,洞庭郡守竟隻說是小的部落騷亂?看來南方,并不安生啊!”
……
鎬池位于周朝舊都鎬京舊址附近,如今已看不到赫赫宗周的城邦,隻能見到遊蕩在殘垣斷壁的狐狸,以及一片金黃的黍粟。
黑夫将造紙的大本營也設在這裡,因為此處不但有流水之利,可以建立幾座水碓房,還有池沼可以将運來的樹木浸泡。
時值七月,附近的婦女則收了地裡種的葛麻,在池中漚麻漚纻(zhù),為織冬衣做準備,她們一邊勞作,一邊指着池中的木頭議論不已。
“建房造船,都要将木料曬幹,這些官吏倒是稀奇,竟将其泡到水裡!”
将樹木泡起後,黑夫便不管他們了,甚至還放千餘從附近征召來的工匠、遷虜回家,讓他們種完麥子再來,隻留下百餘隸臣待命。
對此,章邯急得都快上火了,但黑夫卻不慌不忙,而是讓章邯派人去少府下轄的東西織室走一趟,這兩座織室負責收集蠶繭,織作文繡郊廟之服,在那兒,果然找到了黑夫想要的東西……
展現在章邯、程商面前的,是一張輕輕薄片,手感像是絲帛,卻不是一塊完整的布。
章邯不認識,倒是程商道:“此物在關中稱赫蹏(hè
tí)。”
“然也,在南郡則叫方絮。”
黑夫笑了起來:“看來程兄家中,每到夏天,也是機杼戶織聲不絕于耳啊!”
程商歎氣道:“家母以蠶桑織布之業将我養大,豈能不識?”
黑夫颔首:“我亦然,家父早喪,家母與伯嫂起早貪黑養蠶織絹,但那些輕柔的絲帛,卻都賣到縣裡去了,她們從未穿到身上過……”
而黑夫從織室讨來的“方絮”,正是蠶桑的産物,上等的蠶繭可直接抽絲,那些惡繭、病繭也不舍得扔,放入滾燙的水中,用漂絮法取絲。
漂絮完畢,篾席上往往會遺留一些殘絮,幾次下來,便積成一層纖維薄片,在太陽下晾幹剝離,就是眼前的赫蹏、方絮了。
章邯出身豪貴富戶,從小衣食無憂,有現成的絲帛文繡穿,當然沒機會認識此物,他也不明白這跟造紙有什麼關系。
為了解答他的疑問,黑夫便取來筆墨,在方絮上一闆一眼地寫起字來。
程商解釋道:“在織女之家,赫蹏是用來祭祀嫘祖的祭品,祭祀前,常會請識字的人,在上面寫些頌文。其實是不舍得燒布帛,便以此物來代替。”
他也有些恍然大悟:“黑夫說要做比簡牍輕便,比布帛便宜的‘紙’,莫非就是赫蹏?”
随即程商又自我否定地搖搖頭:“恐怕不行,赫蹏太少,漂絮數十次,方能得到一張。”
“隻是原理相近罷了,我正是從中得來的靈感。”
黑夫拿起寫了字的赫蹏,手中用力,慢慢将它撕扯開來。
赫蹏從中央開裂,絲絮纖維被扯得松散,黑夫将其放在桌上,請程商細觀。
“細看就知道了,所謂絲帛,還有這赫蹏,其實不過是無數細絮交織而成的,亦可稱之為絲纖維。”
他又指着門外池沼中,那些漚麻的女子:“農婦們将葛麻莖稈收上來後,将剝下的麻皮浸泡在水中,漚上半月,最後麻皮松散,就可以抽出一根根的細絮來,這些細絮便是麻纖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