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第8頁)

  此事已經在鹹陽城成了一個笑談,當了假少府丞的黑夫正事不幹,卻派人在鹹陽城内大索破布,真是滑稽。

  “此君做事,從不無的放矢,數年前在南郡進言廣建公廁,大興漚肥,也沒少遭人笑話,可到了年終上計時,畝産倍增的事實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有人以為這是運氣,但數年間或憑軍功,或借時勢,一步步從南郡小吏變成皇帝近臣,位列下卿,豈是一個庸人能辦到的?

  所以此事看似沒頭沒腦,葉子衿卻不由心生好奇,想知道黑夫又有何奇思妙想了,便對身邊人道:“傅姆,家中可有破布,麻頭?”

  内史的府邸極大,裡面生活着門客、隸臣、女婢、庖廚、工匠百餘人,還有一個專門的織室,從外面買上等布料來制作衣裳,普通婢女也衣纨履絲,隻有馬夫、圉人才穿麻布。

  但再好的裁縫,裁布也會有誤差的時候,所以府中破布邊角料還真不少,内史夫人奢貴,見不得家裡下人打補丁,覺得這是丢面子的事,所以破布邊料都無人問津,裁縫又不舍得扔,遂堆在倉庫裡,竟有幾籮筐。

  子衿讓兩名傅姆、女婢跟着自己,叫隸臣擡着破布邊角料出了府邸,正好看到收布的皂衣小吏将牛車停在裡闾處,跟聞詢而來的販婦販夫解釋破布的價錢……

  小吏道:“破布、邊角、麻頭,每斤一錢。”

  “一錢!?”

  一個荊钗布裙的婦人發出了誇張的聲音,滿是笑意的臉上頓時挂滿了不高興:

  “吾家不比豪貴富戶,隻是普通公士、上造,裡闾間有句俗話,叫新伯子、舊仲子、破叔季。其意是,一件衣裳,伯仲叔季兄弟四人輪着穿,冬衣改夏裳,寬袖改無袖,大修小、打補丁,從新衣穿成舊衣,再穿成破衣,一直到不能再穿為止。直到這時,還要剪下來襯履底,做褙袙……”

  “是故,這破布也是有用的,你竟想一錢一斤購走,我還不如留着當抹布!”

  說完扭着腰便要走。

  少府小吏哭笑不得,當場撥弄着張蒼教他們的算盤,給這潑辣的鹹陽婦人算了筆賬:“大褐衣一件,用麻十八斤,值六十錢;中褐衣一件,用麻十四斤,值四十六錢;小褐衣一件,用麻十一斤,值三十六錢。”

  “如此算來,一斤好的麻布也不過三錢多,如今以一錢收一斤破麻爛布邊料,便如同以三件穿不了的破衣換一件新裳,難道還虧了不成?”

  潑辣婦人仔細想了想,小吏的話似乎有些道理,麻布粗糙,裁剪了做小衣也蹭得胸口疼,與其湊合着用,還不如把破布換成錢購新布。于是便将家裡找出來的數斤破布給小吏稱量,捧着幾文半兩錢喜滋滋地回家了。

  再看小吏車上,已裝了不少破布邊料。

  他其實也不太明白少府丞收這些作甚,但上命如此,内史和鹹陽令也準許了,那便隻能硬着頭皮做呗。

  碩大鹹陽城内,類似的小吏牛車還有不少,伴随着牛鈴叮當,牽牛的隸臣扯開嗓子,高呼的“收破布角料麻頭!”也在裡闾中回蕩……

  待到暮色将至時,收破布的牛車大多滿載而歸,在渭橋附近彙合從少府開來的馬車,一齊向鎬池駛去。

  ……

  到了七月下旬,看着鎬池邊堆積成幾座小山的破布、邊角料,程商、章邯等人啧啧稱奇,黑夫卻并不感到驚訝。

  作為帝國的首都,鹹陽戶數已有十五萬,近來更遷徙了十二萬戶入關,其中一半安置在鹹陽郊區,二十多萬戶是什麼概念?每家收半斤破布頭,也足有十萬斤!

  更别說少府還送了大量邊角料出來,既然原材料齊全,黑夫打算八月份先将麻紙造出來,等工匠熟悉工序後,九月份再開始造樹皮紙。

  計劃步入正軌,黑夫心情不錯,直到呆在鹹陽城算賬的張蒼也趕到工坊,欣喜地告訴黑夫,他又有新綽号了。

  張蒼胖臉上滿是促狹的笑,肥嘟嘟的手朝黑夫作揖:“恭喜恭喜,黑夫之前不是還抱怨過麼,你隻是各假少府丞,沒有明确職權,如今則不然,你已被全鹹陽人稱之為‘少府破布丞’了!”

  章邯忍俊不禁,别過臉去笑,程商則為黑夫抱不平。

  “以破布制紙,用财不費,民德不勞,又能興新利,此乃節用而利國利民之舉,卻被百姓誤解,我真是替少府丞不平!”

  他們墨家最講究“節用”,就拿衣服來說,倒不要求每個人都如墨者般穿褐衣,隻要冬天穿的绀衣暖和,夏天穿的細葛衣輕便而又涼爽,這就可以了。

  過去的秦國的确是這樣的,就連秦孝公、秦惠王,也穿着麻衣登朝,極其親民節儉,這也是一代代墨者被秦深深吸引,選擇在此紮根的原因。

  但如今卻不然,六國滅亡後,其财富絲帛盡入于秦。皇帝的宮室裡,滿是宛珠之簪、傅玑之珥、阿缟之衣、錦繡之飾,棄之不甚惜。有皇帝帶頭,驕傲奢靡之風已在鹹陽滋生,官吏家的婢女,也統統穿絲履,配美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