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技真好啊。”
黑夫在殿尾看着這一幕,啧啧稱奇。
“蕲年宮之變,這就是趙高最大的政治資曆吧……”黑夫暗暗想道,随即一掰指頭,算了算,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蕲年宮之變的功臣,昌文君早死,昌平君熊啟、将軍桓齮、司馬樊於期先後叛國,他們的名字成了禁詞,皇帝不允許任何人提及……
唯獨趙高屹立不倒,爵位和職務雖不高,卻一直受秦始皇信任。
黑夫突然有個一個大膽的念頭:“等一下,熊啟、桓齮、樊於期,這三個倒黴鬼接二連三叛變,雖然都有自己的理由,但也太整齊了,不會都是中了趙高的套才走上不歸路的吧?”
這麼一算,這厮的城府和心機還真是恐怖,黑夫已經把對趙高的警惕度提到了最高。
黑夫在那思索,秦始皇卻開始了回憶。
己酉日那天,着王冠的自己,帶長劍立于宮阙之上,傲視被伏擊而措手不及的嫪毐叛軍,遼遠澄澈的藍天之下,一柱粗大的狼煙端直從蕲年宮升起,号令故都的忠信之士齊聚王旗之下,剿殺叛軍!
在雍城數萬軍民協力下,戰鬥結束,嫪毐敗走,秦始皇便發卒攻毐,戰鹹陽,斬首數百!亂遂平!
那是在母後、嫪毐、呂不韋陰影下憋屈了九年的秦始皇,第一次揚眉吐氣的勝利。
但勝利之後,秦始皇,也冒出了一身冷汗,因為除了佐弋竭、中大夫令齊等嫪毐黨羽外,掌管鹹陽兵權的衛尉竭,還有負責關中防務的内史肆,竟都卷入了叛亂!被牽連處罰的嫪毐黨羽,也有四千餘家。
若非蕲年宮的勝利,秦始皇别說一統天下,恐怕早就被劫持為傀儡,或者弑殺了!
所以,值此海内歸一之際,當日為平叛出力的宗室父老,必須要厚賞!
“孟、西、白三公。”
秦始皇令贊者再度置酒,将酒盞送到了坐于上席的三位老者處。
黑夫豎起了耳朵,這三族乃是秦國碩果僅存的老世族了。孟族的先祖是穆公時的名臣百裡奚之子孟明視,西白二族的祖先分别是百裡奚同時期的名臣蹇叔的兩個兒子西乞術和白乙丙,三将曾一起進攻晉國,屢戰屢敗,卻又被秦穆公寬恕,屢敗屢戰,最後成功雪恥。
皇帝賜酒,三老連忙顫顫巍巍地起身,秦始皇令他們免禮,說道:“三氏自先君穆公後,便世代居于郿縣,至今四百餘年,一直公忠護國……”
雖然商鞅初行變法那幾年,三族沒少反對,但到頭來,本就世代尚武的他們,卻适應了軍功爵體制,雖然族中沒有高官名将,卻為秦國貢獻了不少中層軍官。
尤其是在蕲年宮之變時,觀察到蕲年宮的狼煙後,三族立刻發動了舉族之兵救駕,之後又作為主力,反攻逃回鹹陽的嫪毐集團。
不過,在平定叛亂後,一直以來都十分排外的孟西白三族,便與關中軍功貴族、宗室大臣們一起,向秦始皇提出了一個要求。
“逐客!”
他們認為,秦國一切的問題,都是諸侯來客造成的,把他們統統趕跑,讓老秦人掌權,便能一心對外。
秦始皇靠宗室大臣平定叛亂,當時的政治局勢下,隻能行此下策,但此事被李斯一篇《谏逐客書》阻止,李斯、昌平君和昌文君、王绾被秦始皇啟用,靠他們來平衡本土勢力,剛剛擡頭的本土勢力,再度沉寂下去……
“吾等流血流汗平了叛亂,但在鹹陽掌權的,還是那些關東來的諸侯客卿!”
孟、西、白的子弟對此頗有怨言,但都被族長壓了下來,君意難測,從秦孝公時為行變法犧牲他們三族的利益起,三族便明白了這個道理。但有什麼辦法,幾十代人忠于秦國,恩恥榮辱,都得默默承受。
但今日,三老被召至上席,獲皇帝賜酒,想到秦國曆代先君一統天下的大願已經實現,看到皇帝沒有忘記他們昔日的功勞,三老不由心潮澎湃,在略加猶豫後,壯膽向秦始皇提出了一個請求。
孟氏族長道:“赳赳武夫,社稷幹城。臣等忠于君,忠于國,都是份内的事,豈敢居功?”
西氏族長接嘴:“但今日,老朽們隻有一事想要懇求陛下!”
白氏族長負責最後的進言:“還望陛下,勿要再讓子弟去江南種地駐軍,讓他們留在關西罷!”
三位族長所說的,便是一月份時,尉屠睢、趙佗率軍南下,去駐守長沙、蒼梧一事,前年和去年,發生在彭蠡澤、震澤的“水蠱病”已經人盡皆知,在黑夫解釋了血吸蟲的緻病原理後,頓時引發了北方人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