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第1頁)

  高漸離被董翳等人拖了下去,宮人在打掃地上的一片狼藉,碎裂的築很快被擡走,矮案也換成嶄新的,但皇帝陰着臉久久無言,殿内衆臣亦隻能站立着,眼觀鼻鼻觀心。

  方才歌功頌德的《秦頌》轉瞬間就成了個笑話,但沒有人笑得出來。

  黑夫在偷眼看趙高,就在方才,他再度見識到了此人的狠辣。

  他三步并做兩步,與陛楯郎們跑入殿中時,高漸離已被趙高制住。趙高乃武車士出身,他的雙臂,是能夠駕馭奔馬的,捏住高漸離纖細的胳膊,将其擰得變形,黑夫經過時,甚至能聽到骨骼斷裂、關節脫位的脆響,而趙高則在得意的獰笑。

  這是何等的痛苦,但高漸離卻咬着牙,漲紅臉,一聲不哼。

  雖然立場不同,但黑夫還是敬佩這種人的,隻可惜,那雙能彈出世間絕妙音樂的手,已被趙高毀了,而他的命運,在擲出築的那一刻,也早已注定……

  被拖走時,高漸離沒有任何掙紮,隻是閉着眼,含着笑。

  目光掃過去時,趙高也正好擡眼,二人四目相對,又迅速挪開了。

  黑夫在感慨趙高心狠手辣,趙高則有些郁郁不快。一直以來,他都在疑心高漸離,這些山東六國的士人,怎可能那麼容易屈服?果然,高漸離舉築刺王,趙高瞅準機會,掀起矮案,為皇帝擋下了那一擊。

  這可是救駕之功,但美中不足的是,黑夫早不到晚不到,偏偏此刻抵達,還擲出胄砸中高漸離後背,使他的築扔歪。按照當時的情形,縱然趙高不阻止,也無法擊中皇帝……

  “為何哪都有你?”趙高心中暗恨。

  這時候,沉默良久的皇帝說話了。

  “黑夫,王離、董翳說,你急入宮門,說有要事見朕,上殿時一步三階,又在高漸離起身擲築時大呼示警,以胄擊之,莫非你早知此人欲行不軌?”

  趙高豎起了耳朵,他倒是要聽聽看,黑夫會如何解釋!

  黑夫下拜道:“臣昨夜至杜邑,聽章邯說,高漸離乃荊轲之友,如今被陛下恩赦,熏瞎雙目,在樂府做樂師,常能接近陛下,便心中存疑……”

  他斟酌着說辭道:“再者,柱下史張蒼,近日在樂府同高漸離學樂律,今早高漸離奉命入宮,蒼察覺其言辭有異,在少府門口遇到我時,便将此事說了。他總覺得高漸離舉止乖戾,心懷不安,請我入宮一趟,提醒陛下小心此人,臣匆匆趕來,但還是晚了一步,有罪!”

  “是這樣?”

  秦始皇颔首,歎道:“黑夫愛朕,效夏無且之事。”

  他又看了聞訊趕來,滿頭汗的廷尉李斯一眼,卻又跳過了他,直接喊了中郎将蒙毅,讓他立刻派郎衛去詢問夏無且、張蒼等與高漸離接觸最多的人。

  黑夫一點不慌,他早就給張蒼交了底,說宮中若出了事,讓他做好被調查的心理準備,張蒼是聰明人,知道這種敏感時刻,怎麼說才能保全自己。

  若無黑夫這句話,張蒼近來與高漸離走的太近,還經常給他帶東西,嫌疑很大,恐怕會被廷尉直接下獄徹查,縱然能脫了嫌疑,官職爵位恐怕也保不住了。

  “子瓠啊子瓠,你也别可惜高漸離了,先想想自己吧,你交了不該交的朋友,老弟我隻能幫到這份上了……”

  令人徹查此事,秦始皇的心情依舊有些難以平複,過了一會,他似是自言自語般,又似是對殿内李斯、趙高、黑夫等人說道:

  “朕對這些六國遺醜,是不是太過寬厚了?”

  ……

  秦始皇二十七年,秋八月,早晨朝霞剛剛穿破雲層,鹹陽城中便響起了沉重的鼓号,嗚嗚咽咽,酸楚悲怆。

  渭橋旁的刑場,已被看熱鬧的秦人圍得水洩不通,百二十名身穿赭衣的刑徒一字排開,雙手反縛,跪在地上,悲鳴哀嚎不已,身後則是面無表情的劊子手。

  這些人都是與高漸離有牽連的人:巨鹿郡宋子縣富戶,宋子城内所有優待過高漸離的人家,幾個和高漸離往來甚密的樂府樂師,同情高漸離,偷偷給他提供鉛塊的少府小吏……

  而在刑場中央,則是今日刑殺的正主,五匹馬分列五個方向,身上套着繩子,繩子拴在一個披頭散發,衣衫褴褛的男子脖頸、四肢上。

  秦人對着高漸離唾罵不止,他竟妄圖刺殺至高無上的皇帝。而外圍的一些關東士人商賈,則表情各異,他們心懷同情,卻又不敢表露。

  高漸離死期将至,卻一直含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