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左右看看,卻沒瞧見炭盆等物,更是吃驚。
葉子衿卻笑了笑,并未作答,邀請母子二人到榻上就坐,吃些點心。
這榻與一般的木制矮榻不同,它是磚砌的,高出地面數尺,必須爬上去才行。張氏也是大戶人家出身,從小受儒家教育,講究婦容,生怕失禮。
葉氏卻不在乎,她不由分說,先親昵地将小陳買先抱到榻上。
陳買才一歲,還不會說話,隻能發出咿咿呀呀的聲音,但上了榻以後,卻格外歡快,張氏又怕兒子亂爬,碰壞了榻上案幾的器物,隻能随之上榻。
她屁股才沾到榻上,頓時感覺到一股暖意,吃驚地低頭,用手一摸,發現這榻極為熱乎,就好像……好像裡面有一股熱氣在滾動似的!
“是火炕,環屋為土床,熾火其下,寝食起居其上,謂之炕,值此嚴冬,隻能以取其暖。”
葉子衿為她解了惑,原來,不僅磚榻底下是中空的,連這間新屋子的牆壁,也是空心的“夾牆”。牆下挖有火道,添火的炭口設于鄰屋的廊檐底下,炭口裡燒上木炭火,熱力就可順着夾牆溫暖到隔壁主屋,尤其能讓炕榻變得暖和。葉子衿可以像貓一樣,蜷坐在炕上休息、打盹,不必像其他人家的主婦一樣,在炭盆邊瑟瑟發抖。
為了避免浪費,她還讓人将做飯的地方從東廚移到了隔壁,也算一舉兩得。
說完這火炕的原理侯,葉子衿又對張氏說起一件趣事:“你可知道,郡尉是最怕冷的……”
前世今生都是南方人的黑夫的确十分怕冷,上個月才下了幾場小雪,他就嚷嚷着受不了了,進入臘月後,更是哆嗦得不行。因為懼寒,他便絞盡腦汁,開始想辦法為自己和家人取暖,最後想出了名為“火炕”的東西。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黑夫提出意見,讓專門蓋房子、修竈台的工匠替自己完善,參考黃土高原普遍存在的半地穴建築窯洞,趕在大雪落下前,建起了這間新屋舍。
“有了此屋,今歲在北地,可以過一個暖冬了。”
黑夫對此十分滿意,在炭口燒起火,發現煙氣的确不會倒灌進主屋造成危險後,便囑咐葉子衿,雪停之後,讓人在陳平家的小院裡也蓋一間帶火炕的屋子……
“郡尉、夫人對我家當真是厚愛!”
張氏連忙對葉夫人長拜行禮,去年冬天,陳平丢下懷胎八月的她,隻身入鹹陽,參加黑夫的婚宴,她雖然理解丈夫,但心中未嘗沒有抱怨。
今年秋天,陳平又作為黑夫的門客,随他赴北地上任,雖然丈夫從一介鄉吏,一躍成為郡尉長史,張氏也為之欣喜、但北地華戎混雜,她很不習慣,加上陳平終日忙碌,為黑夫打理政務,一天隻能在入夜時分見一面,次日醒來,他又沒了人影,雖然嘴上不說,張氏心裡還是有點苦悶的。
但葉氏卻對她們母子極好,推衣衣之,推食食之,盡管知道,這大概是夫人替郡尉馭下的手段,但能做到這份上,她心中也十分感動,便動容地說道:
“夫人待我母子,好過近親遠戚!”
接着,她開始絮絮叨叨地說起在陽武縣時,每逢入冬,她們家的日子。
雖然張氏富貴,但陳平也是要點面子的,不可能一個勁地花妻家的錢财,所以到了冬天,還是燒不起炭,陳平好學,從張家借書抄錄,他又守信,到日子就要歸還,大雪天的,硯台結冰,手指都彎不過來,卻絲毫不敢懈怠。
“有了這暖炕,我家良人,便不必如此了。”
不過,女人們窩在炕上閑聊時,黑夫和陳平,卻不能享受這份暖意,此時此刻,他們正冒着風雪,前往郡兵軍營犒士……
……
義渠城有五百郡兵,五百戍卒,郡兵是常備軍,戍卒則是從關西各地征召來服役的,這天氣裡,除了少數必須在城頭站崗的人外,其餘人都躲在屋舍内。
郡兵軍營,一間能住十人的大屋内,十個人整整齊齊,圍成一小圈。每天限定的木柴已經燒完了,他們隻能将被衾裹在身上,将手伸到還未完全冷灰的坑灰上方,相互擠到一起取暖,并不斷說着話,好似這樣能讓屋子熱乎點。
“真想來一壺熱酒啊。”
鼻子凍得紅撲撲的老什長如此嗟歎。
“有個熱乎的女人更好。”幹瘦的伍長嘿嘿直笑。
“市肆裡倒是有女闾,你去得起麼?”郡兵們開始起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