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第9頁)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戰争發動在即,邊郡人口本就不多,不可能純用秦人,勢必起用熟悉騎射地形的戎狄之士。

  但出于“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想法,秦始皇又覺得,在這場戰争裡,過分倚重戎狄騎兵,并不是好事。

  相比之下,秦始皇就對黑夫在此基礎上提出“以戎狄為獵犬,以北地良家子為獵弓”的提議更欣賞些。

  關西良家子,是官府最信得過的群體,以他們為核心重新打造裝備高鞍馬镫的精銳騎兵,是不錯的選擇……

  說話間,樓煩縣到了,小小縣邑外,本地官吏、居民,以及一群才抵達不久的内地移民,正跪迎皇帝的到來。

  ……

  秦始皇車駕駛過時,楚人班壹也跪在人群後方,大氣都不敢出。

  他本是泗水郡符離塞的一個牧吏,符離塞古原,便是“離離原上草,一歲一枯榮”這首詩的出處。草多畜壯,故而班氏世代畜牧,家累百金,手下還有牧童數十,牛羊數百。

  本來班氏在泗水郡過得好好的,誰料,去年這個時候,一個叫“黑夫”的家夥向秦始皇上了一道《屯田戍邊疏》。黑夫建議,将全國劃分成河北、關西、淮漢江南、中原幾個大的服役區,如此一來,北人就不必南戍,南人也不必西戍,能節省大量行戍成本,減輕戍卒負擔。

  而中原各郡,作為天下二分之一人口彙聚的地區,除按照地理位置遠近,安排不同的服役邊郡外,還會被抽調一部分人,移民實邊,屯田戍守……

  很不幸,班壹所處的泗水郡,雖是西楚,卻也被劃歸“中原”,移民戍邊的名額,又不偏不倚落到了他頭上。

  于是班壹一家老小,乃至于手下的牧民牧童,統統北徙至雁門郡——官府看中了他畜牧的能力,讓他來此馴養牛羊,尤其是秦朝近來打算大量引進剪毛織衣的羌中綿班壹心裡叫苦不疊,卻又不敢反抗逃跑,今天聽說皇帝莅臨樓煩小縣,他正在城外監督牧童放牧,隻能忙不疊地讓他們将羊群趕遠,自己則跪在路旁,又敬又怕地等待禦駕。

  等皇帝的“金根車”和幾輛副車駛過時,班壹微微擡起頭,想見識見識秦始皇的威勢。

  但他卻愕然發現,在路對面的草地上,一頭自家的小羊,不知是受驚還是怎麼了,咩咩叫着,就要跑來沖撞禦駕!

  班壹目瞪口呆,心肝都要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

  好在最後的時刻,他家那個叫“心”的牧童,連滾帶爬跑來,趕在小羊被道旁郎衛一矛戳死前,死死抱住了它,然後,心就在草地上,朝着禦駕稽首不止……

  已經抽出利刃的郎衛見隻是個十來歲的小牧童,也沒當回事,将他轟走了。

  班壹這才松了口氣,既為羊羔沒沖撞車駕慶幸,也為秦吏沒有去盤問牧童慶幸。

  他隻以為,這個兩年前被一位淮南名士帶來,請他代為藏匿的小牧童“心”,是一位戰死的楚國将軍之後,卻沒料到,心的身份,更加不同尋常……

  路對面的草地上,瘦削的心抱着小羊癱坐在地上,看着虎狼秦帝車駕駛過,羊羔在顫,他也在抖。

  亡國之仇?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當如是?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這些想法,熊心一點都不敢有。

  他本就是一頭從虎狼之師口中僥幸餘生的羊羔,輾轉流亡,藏匿姓氏,不能讓任何人知曉!

  因為熊心是楚國王族,是楚懷王熊槐幼子之嗣,正兒八經的楚國王孫!年紀雖小,輩分卻高,昌平君、楚王負刍,都得叫他一聲“叔父”……

  若是身份暴露,死倒不至于,但很可能會被強行遷往關中居住,像他祖父楚懷王那樣,成為囚徒。

  但諷刺的是,命運給熊心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他投靠的班壹,卻好巧不巧,被秦吏點中,移民戍邊!

  逃是沒法逃了,于是熊心便跟着班壹,千裡跋涉,來到了代北樓煩縣。昔日錦衣玉食的王孫,如今卻淪為與戎狄共處的羊倌兒……

  絕望的熊心不知道,若無黑夫獻策,自己是不必有這趟折騰的。

  黑蝴蝶的翅膀翩翩起舞,吹起的風越來越大,曆史何止拐了個小彎,許多細節,也已偏離了原來的航線……

  熊心能怎麼辦?懷抱羔羊,瑟瑟發抖的小少年,隻能牢記那個費勁心機找到他,幫他改頭換面,将他寄托在班壹家的長者告誡的話:

  那個叫“範增”的長者是這麼對他說的。